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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旼垂眼睨着他,这黑暗阴湿的地牢像是在他的眉目间覆上了一层薄霜,他冷声道:“爱妃若当真这般不识好歹,便在这地牢中待上一辈子吧。”
他话音一落,便只手推动了轮椅一侧的木轮,那轮椅灵敏地一转,叶小舟只能看见那椅背与宁王的模糊的背影轮廓。
既然宁王转身要走,韩修平作为他的贴身护卫,也只好将那盏长明灯点燃了放下,而后轻手轻脚地跟上了景旼。
昏暗的牢房中复又响起木轮滚动的声响,叶小舟被遗落在了昏暗的角落里,像一株将死的、蔫黄的残花。
不等他们走出多远,叶小舟忽然在他身后出声道:“景旼,你杀了我吧。”
在这地牢中呆坐了几个时辰,叶小舟想了许多。
叶家已经没了,他从前习以为常的闲散日子有如梦幻泡影一般烟消云散了,他再也当不成那个恣意纨绔的叶家小少爷,可摘却那那层身份之后,他如今只是一个罪民之子,是只能依附于景旼的、被困囿于这宁王府中的一个他始终不愿意承认的宁王妃。
他觉得自己活得太没意义,也太没价值了。
与其这样暗无天日地苟活着,与其这样承受着无休止的羞辱,与其在这王府里郁郁而终日,还不如就此了结。
虽然叶母笃行佛教,但叶小舟却不相信六道轮回一说,假如没有那可悲的来世,便就一刀斩下去,直到真正见了血,想必他与景旼才真正可以两断。
景旼微微抬手,韩修平的脚下一滞,两人一坐一立,在离叶小舟不远之处停下了。
“既嫁进了这王府,做了本王的王妃,那生死便不是你能私下决断的,”景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该后悔没在嫁进宁王府前便自行了断。”
韩修平侍立在景旼所乘坐的轮椅后偏左的位置,旁人兴许不清楚宁王的脾性,但他在景旼身边待了快十年,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叶小舟只要活着一日,便一日是宁王妃,若是死了,景旼势必也是要拿他做棺材板垫底的。
有时候韩修平甚至会想,如果佛家那六道轮回当真在这俗世上应验,那他家王爷死后,必然会化作一只恶鬼,永生永世都不再投胎,纠缠着那些他所痛恨的人生生世世。
直到那牢门又落了锁,韩修平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属下听王妃那语气,像是当真起了寻死之心,再将他只身一人关在这地牢之中,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景旼冷眼看他:“那不如韩公子进去陪他?”
“是属下多嘴了,还望王爷恕罪。”
景旼对韩修平倒还算宽容,毕竟他这张破嘴已经叨扰了他十年,若不是有这十年的交情扯着,宁王一准已经命人绞了他的舌头。
但景旼对韩修平所说的话却并非丝毫不在意,虽说那地牢之中没有可以用来自戕的利器,陈梦初送来的衣物与被衾他也检查过,并没有夹带,即便叶小舟有心想死,只怕也很难做到。
至于一头撞死,那可不是寻常人能为之的,他相信叶小舟没有这样的勇气。
可景旼想不通,叶小舟那样的人……怎么会起了寻死的心呢?
他分明那么软弱,那么怕疼,寻常蹭破了一点油皮都要掉眼泪……景旼这时候才忽然发现,好像让叶小舟无助、绝望,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好想念从前那个把他放在心尖上,满眼都是他的叶小舟。
宁王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他可以不必只靠那些毫无道理的仇恨走下去。就像从前一样与叶小舟腻在一块,能不能生下一儿半女好像也无所谓,只要有叶小舟在,好像活着也不再显得那般无趣了。
可惜曾被全然撕毁过的感情,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今夜又落了一场细雨。
入了夜以后,皇宫中的宫人们便都收敛了手脚,只敢轻手轻脚地走动,偶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以免惊动了这宫中的贵人。
今日的奏章堆成了山,平日里自有景泠豢养的几位宦官近臣替他分担批阅这奏折,但今日自从皇帝从宁王府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批奏折的事非要亲力亲为,说什么都不肯再假手于人了。
景泠的贴身小太监心里明白皇帝这是在宁王那受了刺激,故而哪怕他这日难得熬到了半夜,小太监也不敢多劝。
当今皇帝总觉得自己这帝位坐的不稳当,景旼自小聪慧,又有过目不忘的天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在论政与兵法之上的见识也可圈可点……景泠曾经想过,若是这位九弟再早生十年,这天下恐怕便不是他的天下了。
他能登上这宝座,不过只比景旼多了那一点运气罢了。
合上了最后一本奏章,景泠微微松了一口气,眼前与脑中都还残留着那黑字朱批的重影。
夜已经深了。
睡得并不安稳的皇帝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景旼约莫着才不过十岁的模样,但却早早地脱了稚气,已经开始抽条的身体直而瘦,站起来的时候恰好与他的胸口齐平。
景旼才到洛京的第一日,确认完信物之后,他便率先召见了他。
这个弟弟生的半点也不像他父皇,但眉眼间确乎是有几分像那位下落不明的淑贵妃的,那位淑贵妃从前乃是洛京一等一的名女,后宫中再没人比她更端的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至于她的儿子……
景旼虽然还未长开,但那俊秀的样貌,是脸庞上脏污的泥尘都无法掩盖的。
景泠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而后他遵循太上皇的意旨,将这孩子领到了太上皇的病榻前。孝仁皇帝那时候久卧病榻,时醒时睡,可就在听说九皇子被寻回来的那日,灰败的眼忽然便亮了起来,整个人的精神也好多了,时不时便问近旁侍奉的宦官:“他们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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