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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旼这话韩修平只信了一半,毕竟他家王爷若是对叶小舟当真心口如一,便不会开口让陈梦初将那些东西留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景旼便嗓子有点痒似的咳了咳,而后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吩咐他道:“把地上那些东西收拾了,看着碍眼。”
“是。”韩修平动作很迅捷,俯身便将那木托盘捡了起来。
景旼沉吟了片刻,食中二指在太阳穴上轻轻一碰,随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道:“让厨房备些热粥,再将晚膳时备好的乌鸡参汤温上一温。”
韩修平心中了然,不敢开口问缘由,只喏喏应声。
王爷一发话,厨房自然不敢懈怠,很快便送来了一个双层的暗红色食盒。
景旼看了一眼韩修平,后者立即会意,上前接过了那食盒,而后将那木制托盘奉给了宁王:“这些恐怕还得劳烦殿下了。”
韩修平既要提着那餐盒,又得伺候着宁王这假残废,也没长出三头六臂,一个人要做这么多事,实在是有些为难。
景旼冷哼了一声,而后很不乐意地接过了那托盘。
“等等,”景旼忽然叫住了韩修平,“再多带上一盏灯。”
韩修平于是又折回去带上了一盏搁在宁王桌案上的长明灯,他嘴上不敢忤逆,心里却忍不住讥讽地想,这又何必呢?
等到两人都进了那地牢的入口,铺天盖地的黑暗压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败的气息,景旼很少亲自来这里,扑鼻而来的这种气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殿下,”韩修平还没走两步,便忍不住揶揄道,“地牢中从来是每隔两日才送一次饭食,这是您定下的规矩。”
景旼冷笑了一声:“那是给你们定的规矩。”
韩修平憋着笑,复又学着景旼的口气,徐徐然道:“若是吃饱穿暖了,那是去地牢里享福,这样的惩罚还有什么意义?”
景旼冷着脸吐出一句话:“三十鞭。”
“怪属下嘴贱,属下立刻闭嘴,”韩修平穷什么都不想穷了这张破嘴,但哪怕再了解景旼,他也没胆子去碰景旼的底线,立刻见好就收,软怂地垂下了脑袋。
过了半晌,韩修平复又平铺直叙地开了口。
“只是卑职见殿下得知王妃有喜之时分明是高兴的,王爷求皇上指婚想必也不只是为了羞辱王妃,”韩修平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样苦口婆心过,简直就像个没牙的啰嗦老妈子,“毕竟殿下若当真想折磨他们一家,多的是其他法子。”
“王爷,若您心中真有王妃一席之地,便对他温柔一些,莫要再叫他伤心了。”
景旼这回倒是没冷哼,他近日里的情绪确实波动太大了,好像一喜一怒都被叶小舟牵着,他很不喜欢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但如果那是喜欢、是心悦……或许可以解释得通。
可他怎么可能爱上叶小舟呢?
这么多年,他是靠着对江抚柳、景泠与叶小舟的仇恨走下来的。他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都没有目标,没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支撑着他活着的动力好像就只有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仇恨。
他恨叶小舟轻而易举地便拥有了他不可触及的人生;他恨总有人替他遮风避雨,让他活的清清白白;恨他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干净的天真。
但同时景旼也忘不掉,叶小舟年幼时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胖脸,似冰釉般的黑透的眼望着他,将奶糕塞进他手里的模样。
宁王还记得那块奶糕的清甜,那是后来他尝遍洛京所有名厨与皇宫中御厨所做的奶糕,都没到再尝过的味道。
翰林院里的那些老东西只教他读圣贤书,为君子之所为,上顾天道伦理,下知礼义廉耻,要辅君佐政,不可有异心。
但却独独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爱。
在十岁以前他随着江抚柳四下流离,终日困囿于温饱,江抚柳又从来是个端庄而自持的女人,只教他读书识字,教他警惕,教他自立,与他相依为命,但却不显得多亲昵。
十岁以后他又被困在了这偌大的上京城之中,初来乍到便迎来了那个便宜父皇的亡故,兄长新皇的猜忌,他对爱的理解与体悟像是胎死腹中,从来就没能顺利发过芽。
大概大多数孩子都能无师自通地学会爱与被爱,但景旼却像是缺了一根弦,他倒是很想得开,毕竟他和别人不一样,恨与怒才是他的希望,才能支撑他继续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
“如果他肯认错的话,”景旼沉吟良久,而后才继续道,“本王可以考虑原谅他。”
韩修平很是欣慰地一笑,为了景旼能大度地将给他加鞭子的事揭过去,于是奉承道:“殿下能这么想,是王妃的福分。”说完他便打开了关着叶小舟的那扇铁制牢门,景旼听见了钥匙与铜锁摩擦发出的声响,心里忽然一紧,莫名像是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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