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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的?候,厂区的工人们就逐渐苏醒了。
这个吐一口痰擦在鞋底,那?个提着编织袋出外打?工。有一条街上站满等活的工人,像商品陈列,高矮胖瘦玲琅满目。
“城区工地?八个,八十一天?啊,就要八个——”从南边开来一辆白货车,车厢后,一个女?人站定,冲这批货物招呼,一群男人像苍蝇闻见了肉味,挤着往车上跳。
“够了够了——”女?人被男人们推了个趔趄——谁都想赶紧找份活干,而且一天?八十,待遇优厚,车厢?的人远远超过八个,一窝蜂地?挤着,任凭女?人骂:“岁数大的赶紧下去,就要八个,多了车也不走,别耽误大家事儿,一窝挤上来一毛钱都挣不了,那?车边上的,下去,下去——”
她?已经开始踢人了,把车边上的几个看着瘦骨嶙峋的踢下去,目光太过机敏瞧着心眼多的也狠狠推一把,上了车,人就不敢对她?说什么,任凭她?下饺子似的把人撇进街道那?锅黄土中,只能嘟囔两声:“多一个人也压不塌你的车。”
角落?的少?年努力把胸脯抬高,抹黑了脸显出成熟稳重的气概。
女?人显然注意到他,踢他小腿:“这孩子多大了?这会?儿不收童工哈,回去吃奶。”
车厢?剩下的人都笑了。少?年个高腿长,把稚气的尚未凸显棱角的脸埋在腿间:“我不下去,我能干活。”
“别是背着父母瞎跑出来的。”有人说。
?说歹说,白货车上还是把少?年扔下了。他耸耸肩,站在等待做工的工人中像棵夏天?的杨树,挺拔在一片枯槁的不老松中,嫩得鲜明?可见。
实在无聊,工人们就地?打?牌,少?年没有资格参与这些老工人的牌局,还是把自己塞进了人缝儿?,看着一个人的牌,混在人群中给出馊主意。
这些工人身?上的味儿让他想到老母猪经常出没的垃圾堆。
牌局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有的玩着牌就扔下,不知道什么?候给挑拣走了,街上只剩几个二流子和少?年,还有一些实在老得搬不动砖,扛不动锄,只?抽着一块五一包的纸烟喷出白色的火,一边大声咳嗽一边喊着几万个“他妈的”,把牌摔在地?上:“对勾!”
少?年终于能摸着牌了,才搓开牌面,红圈一对已经捏在手?,突然那?边听见人喊着说:“那?边有热闹!”
“什么热闹?”
“高翠萍店让砸了。”
这热闹比六分钱赌注的打?牌有意思多了,人群呼啦一声涌了过去,少?年拢起牌也跟了过去。
高翠萍是厂区有名的医生,据说有双x光眼,孕妇掀开外衣给高翠萍看看肚子,就知道是男是女?,所以背地??也干检查性?别的事儿。
高翠萍又号称计划生育编外主任,从她?手底下死的婴儿数不胜数,而且买一送一,堕胎送大人,往她?床上躺的女?人少?有能站着下来的。
据说高翠萍有亲戚是大人物,顶着天?,撼动不了,任由高翠萍给计划生育做贡献。
死了的人没法伸冤,活人老冲来闹事,有的来门口静坐,有的来门口烧纸,还派来号称练过一身?硬气功又打?过鸡血,科学和传统相结合的老师傅来?训?训这婆娘,后来都跟灰似的烟消云散了,人家高翠萍屹立不倒。
被砸店也不是头一回,上次被砸店还是十多年前了吧,那?也是厂区传奇,一小姐提了汽油桶来烧店,给警察拦下来了。但也给烧了半拉,所以一进门就写妙手回春,以前还挂孙思邈,指望祖宗光辉保佑这扇门水火不侵。
这次是给砍了个稀烂,门帘子给撕下来了,玻璃门砸空,没有玻璃只剩门框,妙手回春给撕得只剩个春字,?头散着乱七八糟一大堆,从外头看,像是单给这屋子?吹了一场龙卷风。
高翠萍在门口骂:“看什么看?看你妈上街耍人去?”
少?年挤出人群,人们正在叽叽喳喳地?围观,也不知道说了点儿什么,搓开纸牌,莫名其妙搓出个大王掉下来了,他低头捡起来,被人挤得左歪右斜,突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这是什么情况?怪不得神医昨天?没来,原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老板说了,下次再约哈。”
千红砸店,野蛮地?宣泄了愤怒,发?自内心地?眉开眼笑着来气高翠萍。
她?自己想不到这么爽快的报复办法,夜半睡不着,提了斧子砸了店,刚爽了五分钟,又心慌意乱地?反应过来她?怎么就听段老板挑唆,万一被抓起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为了报复段老板咬她?,她?夜半砸棋牌室门,把段老板喊起来汇报情况。
段老板困得快跌在门上了:“等高翠萍看见了,你就去,这么这么跟她?说……”
真爽快。千红说完了,一如既往地?嘴快,理智跟得慢,说完了才发?现,她?明?摆着和高翠萍作对,岂不是自己吃瘪?万一高翠萍怒火攻心从腰上拔出刀当场把她?解决了,她?不是得不偿失?
得与失,她?自己算得很清楚,但是段老板比她?更清楚,拨着算盘给她?说?了,人群围观着,高翠萍不敢对千红动手,千红气过人就从另一边走了,走得步伐轻快昂首挺胸,太得意了,没有看到搓着纸牌错愕的钱千?。
纸牌?又刚巧掉出一张小王,大王小王被捏在手心,揉皱了,钱千?冲出人群,悄悄跟在千红后面。
千红浑然不觉,一路小跳着回出租楼,段老板正在棋牌室门口打?了盆凉水洗头发?,散开发?髻刚浸了发?梢,千红一蹦三跳快乐地?扑过来,像是自带着葫芦娃的欢快背景音乐一样?扑来一阵天?真烂漫的气息,扑得段老板拢着头发?拧掉水,用指尖弹了她?一脸水珠。
“她?那?张脸,就像喝了二斤马尿又吐不出来,太痛快了。”
如果?能手刃神医而不受牢狱之灾,想必千红会?更高兴。
“那?我说实话。”段老板用干毛巾拢着发?梢,心不在焉地?瞥她?一眼,低头说,“今天?你会?被她?羞辱。”
“啊?”
从快乐的顶峰一下子跌到大峡谷,千红给摔得闪了腰。明?明?挺快乐的呀,按照昨天?段老板所说,接下来高翠萍不是要低头吗?她?应该是耀武扬威的喽啰,扑上去踢她?两脚才对,怎么要受羞辱了?
段老板也要受羞辱了么?
为了讨回公道一块儿受辱,尽管不知如何至此,但千红心?做?准备,握了握拳表示能接受。
“没事。”千红说。
“真没事?”段老板瞥她?。
“只要能讨回公道,就是屎我也吃。”口不择言。
“别了,味儿大。”段老板轻轻笑她?,把干毛巾撇在她?怀?,低头把头发?浸在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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