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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干什么营生?叫男人骗了?人家说你进了城就干那事我还不信——唉。”
电话挂断了。
再拨过去已经频频被挂断,铁了心的和她断绝来往了。
段老板擅长趁人之危,钱已经堆到了三千,推到她面前,不说话,无声地胁迫着她。
算了,那女人也没说急用,写欠条日后再还。千红把那三千块摔在段老板面前,冲冲地走了。
诊所门口,李运的摩托却不在了,进门,寂静一片,李运果然也不在。
“孙小婷呢?”千红问,蛮横地撞开里间的门,里头空空如也,连染血的床单也没有了,好像孙小婷从未来过。
“谁是个孙小婷?”被称为神医的女人泡了碗北京方便面,油香扑出来,掰开一次性筷子漫不经心地吃。
中年男人低头看书,好像这一切是千红的幻觉。
她不敢信,出了门,脑子转得极快,冲到垃圾桶边上,果然看见了布满血污的手套和大团大团染血的纸巾,甚至给她看见了几片零星碎肉,她一阵恶心,却还是捞出手套冲进门内:“孙小婷呢!你们把她藏哪里去了?那个男的呢!不是说给你们两千块就救人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拿着那东西想讹谁?我们今天一直没开张,也没见过什么男人,你再闹事我可就叫人了。”神医说。
丧尽天良的东西!千红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藏起孙小婷,心知孙小婷凶多吉少,可平白地被抹去了生存的痕迹,千红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惶惑不安。
在李运家里找到李运,正收拾东西,她问:“叫你留在那里,孙小婷呢?”
“谁是孙小婷?”李运也这样说。
千红真疑心是自己得了幻想的癔病。
“她死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也没见过你,你冲过来闹事,我可要不客气了。”
“我们不是一块儿在秀芬姐那儿……打工?”
“谁是个秀芬姐?”李运睁大眼睛,十分茫然,好像从未见过秀芬姐一样。
“就是个男人,爱穿女装——”
“瞧你,疯了吧,既然是男人,怎么还能叫秀芬姐。你去看看医生吧,真是病得不清。”
她一瞥,看见了孙小婷一件外衣搭在不远处的椅背上。
手心还攥着那带血的手套,她抬起来用它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扇了他两颊血痕,好像孙小婷亲自用带血的手抚过他的脸似的。
“孙小婷在哪儿?”
“你怎么还打人?我不知道——”
“去你妈的!”
千红终于没忍住,说出了进城来第一句发自内心的脏话。
她不再争辩,无话可说,推开李运进了门,找到孙小婷一切生活的痕迹,喜欢的轱辘油,新买的外套,绑头发的皮筋,因为很瘦尺码总是很小的打底裤。
搭在臂弯,她一边翻找一边把他家砸了个鸡飞狗跳。
菩萨面前,李运妈妈好像听不见她大闹的声音,手中捏一串念珠,低头默诵。
千红把带了女人污血的手套搭到菩萨头顶,白瓷的观音头顶淌下血来,凝成珠子,化作眼泪掉下,砸进净瓶中。她想起第一次见李运妈妈的时候,她说菩萨脑袋掉了,自己就遭了大祸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推掉了它。
女人惊得睁眼,菩萨碎成一堆烂瓷片。
李运冲过来阻拦,可她心里有恨,恨是蛮横的力量,撞开瘦杆一样的男人冲了出去,重新到诊所,但诊所已经关了门。
“过来。”身后突然疾驰来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段老板从副驾驶探出头,“那女人往那边走了。”
千红闷不作声地上车,抱着孙小婷的物件心里一片死寂。
老张开车,面包车像游蛇一样冲出厂区,到大桥旁边拐入小路,河边正停下一辆小三轮,一男一女正拖拽着一个沾血的麻袋往下挪。
千红冲下去,但车门被锁了,段老板和老张下车。
老张一把拽回麻袋,段老板似乎和那两人心平气和地说着什么。三轮车开走,那两人解开麻袋,露出一张苍白的人脸。
千红血液都冷了,奋力砸着玻璃。
老张过来拉开车门,千红一脚踏进河边的泥淖中,摔了个大马趴,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尸身那里冲。
孙小婷冰冷的手,死死抓着玉观音。
她捏这冰冷的还没发硬的身体,豁然站起,可三轮车沿着小路骑出去很远了,追也追不上。
“她们背了不止一条人命。”段老板咔一声点起烟,递给老张,两人在河岸站着,望着近乎凝固发臭的河水缓缓流动,老张背对她,因为来得太急,身上只穿了件大裤衩。
“我要告他们。”千红说。
“你要有证据。”
“这个。”千红指着尸体,又指指孙小婷死死抓着的玉观音。
这是她第一次明白“证据”的意思。
“你要有后台。”段老板终于给了她第二道指点。
“没有公道吗?”
“有后台才有公道。”
千红不喜欢这样残酷黑暗的社会,她觉得段老板说得不对。可即使她相信世间真美好,眼下,她必须得用点儿黑暗的方法才能对抗更深的黑暗。
“我没有后台——”千红想借此转折,她一定有办法找到公道,她摇着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农民。我不喜欢后台,世界上肯定有公道,我——”
哽咽到说不出话,事情来得太突然,她终于反应过来她经历了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后台。”
“有啊。”段老板抖抖烟灰,居高临下地抬起她的脸,“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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