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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忆起宣和二十四年八月里的那场宫变,苏蓁有个印象是,从那夜宁王甩手将御玺砸她额上起,逼宫的两日两夜里,自己不停地受伤、流血、昏倒,每次迷蒙醒来,便翻了一次天。

而从那天傍晚,元重九撕了她的衣服,她又急又慌,晕在太极殿龙椅上起,后面数日,自己似乎仍旧昏睡,每次迷蒙醒来,身边有人抱着她,心肝宝儿地乱哄,去又捏着她的下颌,灌她喝药,她昏昏沉沉地,只能任人摆布。

而等她完全清醒之时,已是新皇登基之日。

那日,她于榻上睁眼醒来,触目便是金钩罗帐,四顾室中,窗明几净,淡香清凉,窗外鸟鸣啾啾,光影婆娑。她像是行了长路的旅人归家,又像是过了几辈子的孤魂还阳,看着眼前陈设,精巧雅致,低调华丽,却眼生得很,再仔细打量……还是瞧不出身处何方。

“小满,这是哪里?”

终于,她见着小满掀了水晶珠帘子走进来,总算确定自己不是到了异世。

“紫云宫,琉璃殿。”

小满亮声答话。敢情是觉得,她被派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来伺候,很自豪。

苏蓁却听得浑身别扭,赶紧一跃而起,跳下床来。

紫云宫琉璃殿,乃历朝中宫居所。宣和一朝,只立过一位皇后,就是元霄的母亲,她难产过世后,宣和帝一直未再立皇后,这处宫室就一直空着,之后那么多得过盛宠的妃嫔,却未有一人敢言,要入住紫云宫。

元重九竟将她搁在这里!

越思越不自在,苏蓁越发手足无措,在室中走了两个来回,镇定住心神,又问小满:

“今日是何日?”

“九月初九,新皇登基。”

“什么?”苏蓁惊得脱口反问。

太子归来那日,是八月二十八日,她在那天傍晚晕了过去,迷糊中好像是睡了很久,可怎的就到了九月初九?她是如何空缺了这中间的十天?

“今日九月初九,陛下登基,前朝正行大典,指不定都快礼成了。”小满又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先皇梓宫已入陵,新皇銮殿登基,尊太皇太后,册封皇亲,赏赐群臣,当然,把她这位东宫时期的师傅给撇开了。

有她不多,无她不少,没她更好!

苏蓁心中寒意渐起,不想多话,捡了要紧的问:

“怎么回事?”

“陛下说,姑娘受伤体虚,又多思虑,让姑娘……睡着,才能恢复得……好。”小满看着苏蓁的脸色发沉,不觉声音也开始发虚。

“便让我睡了十日?”苏蓁有些牙痒。

还有些打脸。她似乎才说过他心纯,性直,未曾想马上就被黑了一道。

“陛……陛下说,等大典一过,姑娘便可以醒了。”小满嚅嗫着。

“哦,是吗?”苏蓁应声,有种磨牙切齿的冲动。

果然是一朝成龙,便翻脸不认人啊。

对外宣称她重伤昏迷,让她错过登基大典?实际的意思,是让她错过封赏吧?按理,新皇登基,对东宫阁臣们,是要封官和赏赐的,对她这个师傅,更是应该礼遇。

可是,错过了登基大典上的面对面,也就暂时跳过了这个问题。同时,也技巧性地向大家透露了这样一个微妙信息:皇帝似乎不怎么待见他的女师傅哦?

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要抹杀掉她的一切朝堂身份,甚至,将她关在这内宫深处,做个禁.脔?囚她一辈子?

苏蓁的思绪,掉进了一个可怕的深渊。

小满看着苏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生怕被责罚,便“扑通”一声,在一边跪下了。想来也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厚道,皇帝嘱咐太医在药方里加迷药,她是在一旁看着的,听着的,还帮着端药来喂的,也算是帮着别人坑蒙自家主子了。

可她也是想着姑娘能好生休养,快些好起来。遂支支吾吾抬头,想辩解两句,却见着姑娘兀自立在水晶珠帘边上,拈起两串水晶珠子玩儿,不像是要责罚她的样子,且还慢慢消了脸上的怒气,眯着眼沉吟。

一直等到似乎窗外的小鸟都不耐烦了,叽喳嘈杂声渐起,小满才听见姑娘问她:

“家里夫人和公子,可好?”

“好!”小满赶紧点头应答,犹豫片刻,又补充说到,“陛下说,怕姑娘担心家里人,也怕家里人担心姑娘,所以特地让我到这里来,照料……姑娘。”

本来是想说一说陛下的贴心周到,说到后头,小满又有些底气不足,这不还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苏蓁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心思,思绪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自由进出宫禁?”

“嗯,对呀……”小满觉得姑娘问得怪,可还是很自豪地回答了,“鹿鸣……公公给的腰牌,姑娘睡着的时候,我还回家过两次,给夫人和公子,报平安呢。”

“好,那你现在回家去,替我办点事情。”苏蓁马上吩咐她。

“……”小满犹豫了,“陛下说……”

苏蓁又是一脸的不悦,打断她:“小满,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姑娘的。”

……

苏蓁刚把小满打发出去,元重九便来了。

她坐在一面缠枝番莲纹的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理一头青丝,镜中现了那人身影,仍着冕冠朝服,丰神俊朗,嘴角吟着笑,似乎心情不错。

她又转过头,认真去看,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拿眼神与他绵绵地缠,心中却哀叹:果然是人靠衣装,十分的人才,再加上一身帝王冕服,当真是……摄人心魄,整个殿室,都被他照得更亮堂了。

继而生出一种失落感,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会有多少女人前仆后继地扑上来,为他席上承欢,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争风吃醋,甚至,为他豁出性命……君不见,前头没多久,就有一个孟纤纤?

所以,这个人,怎么会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真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苏蓁突然间熄灭了眼中的火焰,冷淡了神色,扭过头去,继续梳头,不再理他。

却听见衣料窸窣,冕服上的沉香味,渐渐入鼻,那人在她身后侧坐下,如香如麝的男子气息,如一股温柔而凌厉的妖风,重重地袭来,将她笼住。

一只手伸过来,撩开她耳侧长发,又有俊颜贴至她耳边,往她耳朵里灌迷音:

“此刻在闺阁之中,看你镜前梳妆,胜过方才在大殿之上,俯看群臣稽首。”

如果看不到那群臣稽首,你又如何有心思领略这闺乐之妙?

苏蓁心中呛他,面上却只挂一抹浅笑,没有反驳他,又掠了头发,自顾梳妆。

那人以为她温顺,便趁机将头埋她颈间,深深地唤:

“心心……”他想把称呼也换了。以前嫉恨琼英公主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叫她,如今翻身作主人,有些事情,他是可以任性妄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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