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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王,单名一个倩字,小字兮兮,自我懂事之后,我便一直在思考,我阿爷阿娘名字那般好听,阿兄的名字也雅致动人,为何到了我这里,就俗气得很。

阿爷与我说,倩是美丽的意思,至于兮兮……饶是他这种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人,也半晌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掰着指头想了好几个词,脏兮兮,可怜兮兮,神经兮兮,想破脑袋了都想不出个好词儿来,阿娘告诉我,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兮兮是温婉可人的意思,我偷偷拿着这话去问我阿兄,我阿兄沉吟半晌,摸了摸我的头,我便知道了,阿娘是在哄我。

其实我若是跟着阿爷阿兄姓君的话,也许我这名字听着就不错,可惜我姓王,王虽是大姓,但是用单字为名,很难取得好听。

我阿爷姓君,按理说我得随他姓,不过因为我不是家里亲生的,是从阿娘母亲娘家那边抱过来的,按照辈分,我该唤阿娘一声姑姑,我小时候阿娘没给我改姓,长大后我自己也不愿意改,因为这么多年已经叫得顺口,故此我虽上了家里的玉牒,但是标的是王家的姓。

小时候我阿兄喜欢欺负我,每回吵架吵不过就说我不是家里的孩子,叫我回自己家去,每到这时,就算是脾气一向温和的阿爷,也提着鞭子凶神恶煞地揍他,阿娘抱着我给我擦眼泪,说我是她认定的女儿,除非是我自己不愿意了,不然她不会不要我。

阿兄小时候经常因为这件事被揍得满地乱爬,慢慢长大后,他自己再没有提过这件事,反而要是有人嚼舌根,他比阿娘冲得还快些。

有次他朋友在他面前提了一嘴,说我是童养媳,名不正言不顺的,待在王府给人笑话,若是阿兄不喜欢我,日后不知道要嫁给哪个富商,这些话气得阿兄压着他揍了半个时辰,阿兄一边揍一边骂:“什么鬼话!我家妹子是北渊顶尊贵的女子,就算是做皇后也绰绰有余,是你个泼皮破落户能多嘴的?”

阿兄带着伤回了王府,我拿着桂花糕和上好的金疮药去找他,阿娘按着他给他上药,阿娘见我过来,笑着道了一句:“这不是咱们家童养媳吗?”

我嘿嘿一笑,阿娘招手叫我过去,阿娘对阿爷和阿兄都是暴躁冷酷的,却独独宠溺我这个养女,阿娘抱着我,沉思一会儿道:“说起来,兮兮明年就十五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这不定个亲,不知道还要被那些野小子非议到什么时候,流言跟刀子一样,扎得人满身都是血。”

阿兄趴在床上,背上绑着绷带,他转过头道:“我看烨叔家的儿子不错,比兮兮大一岁,也算是一表人才。”

“秦王世子么?”阿娘皱起眉头,随即摇了摇头,“不行,那小子就是个武夫,一心扑在武艺上,一个月里有二十八天在军营里睡,咱们兮兮嫁过去可不是守活寡吗?而且那人一看就不是个会疼人的,他调皮得很,他小时候我见过几次,好小子,满院子撵着我那只虎皮玄凤,差点没把鸟累死,小时候就这么熊,大了也不会改变多少。”

阿兄动了动身子,疼得龇牙咧嘴:“那就再慢慢相看吧,北疆这边俊杰太少,京都那边应当多一些,反正每年咱们也要回去几次,到时候阿娘你带着妹子多参加宴会,说不定就看上哪家公子呢?”

阿娘顺手捏了我的脸一把,点了点头:“你这个法子不错,不过京都名门公子多是从小定亲,不知道还有没有我们兮兮的位置。”

阿兄满不在乎道:“那又怎么样?那些家族联姻不就是为了壮大势力吗?纵观北渊,除了皇室的几位公主,还有哪家的小姐能比我家妹子高贵?我家妹子可是陛下亲封的瀚海郡主,品级和陛下膝下的亲生公主平齐。阿娘你放心,妹子的名号一摆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簇拥着来说亲,你只管担心王府门槛会被这些人踏平吧。”

他翻来覆去也就拿着我的身份说事儿,好似我这人的模样和才情是上不了台面的,我没什么愤怒的情绪,因为和京都那些贵女比起来,我那点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再者我相貌虽说和阿娘一脉相承,都是明媚动人的类型,但听说京都那边的贵女以清纯淡雅为美,我这种样貌在那边不讨好。

我瞥了一眼阿娘,她年近四十,面容姣好宛如少女,美目流转间仿佛一朵盛开的木棉花,一袭胭脂红的留仙裙衬得她昳丽非凡,在我心里,阿娘是世上最美的女子,那些京都的贵女们怕是审美有毛病,明艳的女子最为美丽大方,她们偏偏追求那身上没几两肉,看起来病恹恹,风一吹就要倒的美丽,实在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阿娘和阿兄还在说话,这里没我插嘴的份儿,我低着头玩着阿娘身上天青色挂金色流苏的披帛,等阿娘唤了好几声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儿来,迷惑地看着她。

阿娘笑道:“兮兮这是一句话都没有听到呢。”

阿兄也笑我,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问道:“你们说了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特别的,夜深了,早些睡。”阿娘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从她膝盖上跳下来,阿娘也起身,她在阿兄肩膀上拍了一拍,说她走了,接着她关上房门,走到我身边来。

阿兄喜欢附庸风雅,院子中布置得精巧素雅,园中潇湘竹在月色下光泽柔润仿佛翡翠,一弯清澈的流水从竹林中蜿蜒而出,在院子中央汇成一方小潭,潭上布置着玲珑拱桥,桥上挂着十来个八角宫灯,灯上用水墨画着山水花鸟,都是阿兄亲笔所作。

我断定阿兄的院子是整个北疆最有文人气息的院子,我不知道他这样每说一句话恨不得掉八个书袋的性子,是怎样和舅舅那样厌恶文人酸气的人那般合得来的。

阿娘对我道:“兮兮,你也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有多贵重,阿娘事先提醒你,你若是进了豪门深院,凭你的身份和智力,拿捏婆婆妯娌不是难事,但是夫婿的爱,你千万不要去强求,知道吗?你自己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娘叹了口气,又对我道:“其实你也可以不嫁,或者是,真当我家儿媳妇……”

我噗呲一声乐了:“我到了这个年纪,肯定是要嫁人的,我可不要嫁给阿兄,阿兄也不想娶我,您不能因为担心我,就出此计策啊。”

我自知阿娘恨不得留我一辈子,可是阿兄身为逍遥王世子,以后肯定是要娶妻的,百年之后,阿爷阿娘去世了,我住在王府里,这不是给阿兄添乱吗?阿兄不介意,可是嫂嫂肯定是要介意的,阿兄若是护着我,嫂嫂一生气,要和阿兄和离,我不就成了拆散他们的罪人吗?

我喜爱看话本,那文章里多少痴男怨女劳燕双飞都是因为妯娌争斗婆婆刁难,我可不想成为故事里棒打鸳鸯的恶妯娌,也不想阿娘因为维护我变成毒婆婆,我出嫁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嫁给阿兄,我是真没这个念头,阿兄也没这个想法,我和阿兄性子大相径庭,我俩要是一起过日子,还不得天天打起来,更何况我们自小一同长大,要是有这个苗头,早就在一起了。

今年我们照旧回京都过年,原定的是十二月末出发,可陛下连送了三封信,叫我们快些回京,阿爷把启程的日子意思意思提了一旬。

京都的王府一直是宫中派人来修葺,这边比苦天城的王府要小些,据说以前是这边要更大,但是这些年来苦天城在阿爷阿娘的经营下成了北边最大的行商贸易城市,许多西面的国家入北渊都会在苦天城停留一段时间,苦天城扩建了三次,面积越来越大,连带着王府也重新装修,往东面又新建了一亩,我和阿兄的院子就在新建的那边。

临近年关,京都的宴会越来越多,请帖跟雪花一样飞入王府,阿娘每天都要看上几十张请帖,厨房的灶台里的火也比往日更旺了。

连着拒绝了半个月,阿娘终于打算去赴宴,这次她史无前例地带上了我,以前她也想带我,可我哭闹着就是不愿去,渐渐地她也不再带我,如今她又喊上我,我知道这宴会重要,就乖巧地喊人来梳妆打扮。

我自小喜欢学阿娘穿衣服,每次做新衣,我都央着照着阿娘的样子给我也做一套,阿娘的衣裳以红为主,款式多变,我这种年轻姑娘穿在身上也合适,阿娘也夸我,就是阿爷每次都说阿娘穿着比我好看,我不懂事时还为此生过闷气,后来我释然了,阿爷这种人,就算阿娘套个麻袋都觉得阿娘是这天下最美的女人,他和阿娘感情好得日日都是新婚,我和一个眼里只有阿娘的人置什么气。

阿娘带我去赴宴,主人家是荣国公的正室夫人,荣国公是老牌的贵族,开国时就被封为公爵,一直到了今日,按照圣旨,还能再传三代,之后才会每代降级。

阿娘一进门就被迎上了主位,我连带着也坐了小姐们中最尊贵的位置,国公夫人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满头珠翠,雍容华贵,她一见我就问我姓名小字,阿娘说了我封号,又说了我是十二娘,并未告知小字。

“瀚海郡主明媚大方,绰约多姿,明年便要及笄,不知可有婚配?”国公夫人笑着问我。

我和阿娘对视一眼,我笑道:“我并未婚配。”

国公夫人跟狼见了兔子,狐狸见了鸡一样,顿时两眼放绿光,我被她这转变吓了一跳,国公夫人拉着我问了好多问题,我被她一串连珠炮问得晕头转向,趁着国公夫人去和阿娘说话,我转头溜出了大厅,往外走去。

大厅旁是一条弯曲的抄手游廊,游廊上盘绕着花枝,如今已经枯萎了,零星的叶子垂下来,显得孤寂萧瑟,一阵风吹过来,我裹紧了雪狐大氅,我这只是出来透气,没打算走远,顺着抄手游廊走着。

绕过假山,游廊到了尽头,面前是一块影壁,想来后面是别人家的内院,我转身往回走,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影壁后面传来几个女子说话的声音,我不知是怎么回事,莫名地停了下来,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我知道听墙角不对,可是我师父喜欢听墙角,我小时候夏日都去崆峒山玩,也跟着师父到处跑过,我从没见过像师父那样喜欢听墙角的人,我被他带得也喜欢上了听墙角。

听墙角多有趣啊,大到皇宫秘闻,小到隔壁邻居家的母鸡今早儿生了几个蛋,在墙角都能听到,虽说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死,可是我这人和师父一样,就是好奇心重,要是听到一半了非要我走,我就抓心抓肝地痛苦,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一个姑娘道:“你看到没有,那位瀚海郡主总算是露面了,我阿娘说了,她正是婚配的年纪,福康王妃今儿把她带出来,就是在向各个贵族说,郡主这是要寻夫婿了,这下子好了,京都中又要起一波风云了,谁家能娶到这位,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有个姑娘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她姓王,可不姓君,百年后逍遥王府世子掌权,谁知道还承不承认这个妹妹。”

哦,这是在说我的坏话呢。

另一个姑娘笑起来:“瞧你说的,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名字在玉牒上写着呢!就算世子不承认,皇室可承认,你这酸味儿真重,不会是嫉妒吧?”

方才不屑的姑娘道:“我有什么好酸的?她再怎么厉害,还能做太子妃吗?我家长姐可是得太子殿下的青睐,要不是如今太子殿下为了珍懿皇后守孝,聘礼早就下来了。”

“你这话也有道理,我还从没有见过太子殿下送过哪位姑娘花簪呢,虽然太子殿下身边红颜知己无数,但你家姐姐还真是头一个能被殿下送花簪的。”

太子殿下是当今陛下的长子,也是珍懿皇后独子,珍懿皇后与我阿娘是闺中密友,我小时候和太子镜见过一次,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陛下与珍懿皇后举案齐眉,后宫妃嫔屈指可数,帝后一向被传为佳话,他们琴瑟和鸣,怎么就生出一个风流多情沾花惹草的儿子?

不过珍懿皇后比我阿娘都小两岁,去年去得急,阿爷阿娘还来京都奔过丧,我记忆里她是个极温柔的女子,总是带着病容,阿娘说她年少时中过毒,身子一直虚弱,早逝也是意料之中。

陛下痛失爱妻,罢朝十日,亲自送珍懿皇后下葬,并下圣旨,百年后与皇后合葬。

所以为什么太子镜会如此流连花丛?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被养歪成这样?

我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察觉到那些姑娘说话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已经迟了,她们肯定知道我的模样,这背后刚说人坏话,一转头就遇到了正主,这多尴尬啊。

我这人一向贴心,一眼瞟到旁边的假山,提着裙子就跨过栏杆,几步窜进了假山,躲进到了假山后面,我走得急,不时回头看她们过来没,根本没有注意到假山后面还有一个人,当即就撞了上去。

我触到一片温软,鼻尖充盈着淡淡的梅花脑的香气,入眼是一片洁白,料子应当是云锦,细看上面有用金丝绣着月桂的纹路,我手好像抓住了毛茸茸的东西,往手那边看过去,看到我的手正没入一片雪白的大氅里。

“姑娘?”一道好听的男声在我头上响起,这声音温润如玉,听着温和可亲,仔细一听又带着隐约的疏离,我听得后脖子一麻,不由得缩起脖子,忙退后一步,向人行礼道歉。

我余光往后一瞥,模糊见到一片素色的莺莺燕燕从抄手游廊上婀娜而过,我往后退的这一步,已经出了假山的遮挡范围,若是她们中有哪个人一回头,就把我瞧得个真切,我自己被发现事小,可我这里还有个男人呢,我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我也要为逍遥王府的名声考虑啊。

我低声道了句得罪,伸手把人推到假山深处去,与此同时我自己也往里走去,我将他按在假山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观察那边的情况,他的胸膛在我手下起伏,他呼吸变重了些,想来是动了怒。

“七娘,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方才听到假山那边有动静,我回头看了一眼,以为那里有人呢,看来是我听错了。”

“府里六姨娘新买了狸奴,喜欢满院子到处跑,想来是它吧,那狸奴很漂亮,是波斯来的,生着一对鸳鸯眼儿,我带你们去看看。”

说着,她们居然往这边走来了,我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冷汗都下来了,完了完了,我这下是真的解释不清了。

这人忽然道:“你在躲她们?”

我来不及解释,慌乱地点了点头,他忽地抱紧我,身子一转,带着我往假山更深处过去,他伸手在假山一处按了一下,一声轻微的响动后,面前的石头堆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我们进了山洞,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藏在里面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这人又在石壁上敲了敲,山洞被一块巨石挡住了,女孩子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哎?我方才又听到声音了,没东西呀。”

有姑娘笑道:“你是听错了吧?走了走了,我们出来得够久了,福康王妃还在呢。”

姑娘们这才离开了假山,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我松了一口气,眼前一晃,一抹火光闪过,山洞被一支蜡烛照亮了,我被忽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流下泪来,忙掏出帕子擦眼睛。

“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那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擦干净眼泪,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慢条斯理道:“你既然能对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出手相助,说明你不是个坏人,再者,我从小习武,师从名门,真动起手来,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我这才有机会去看这人的样貌,这一眼差点看得我呼吸停止,我阿爷和阿兄都是名冠北疆的美男子,我从小在他们之中长大,再也没有男子能入我眼,我还想着,我未来夫婿能有他们一半俊朗就足够了,而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子,不,应当是少年,样貌居然毫不输给我阿爷和阿兄。

这人不似我阿爷那样清贵俊秀,也不似我阿兄那样艳丽风流,他是另外一种俊美,他的俊美带着凌厉的气势,一双丹凤眼看得人心里发紧,却又勾魂摄魄,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就算是为了他死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这人明明穿的是柔软的白色,可非但不柔美儒雅,反而显得冷漠无情,他白衣金冠,挺秀高硕,长身玉立,皮肤是病态的苍白,站在烛火之中,身上仿佛散发着白光,他一眼扫过来,眼中是一触即破的假意温和。

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特别能伸能屈,我忙打着哈哈:“失礼了失礼了,我这便走,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今儿也什么都没有遇到,知道么?”

我话音一落,才反应过来我这话说得还是高傲了些,我想要改口,他不给我这个机会,皱眉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看的人就算是皱眉也好看,我按照记忆摸索着石壁,找他进来前按的位置,敷衍道:“我在家排十二,你唤我十二娘就好,也不必问得这么清楚,日后咱们铁定见不着。”

我手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试着按了按,石砖能按下去,我心中大喜,对他笑道:“郎君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公子?”

他冷哼一声:“你不是说见不到了吗?你还问我什么?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便告诉你,我叫……”

我按下石砖,石门洞开,我忙走了出去,他在我身后说了什么,我只隐约听到个静字,接着我几步跨上了游廊,头也不回地往大厅走去。

我从侧门小心翼翼地溜进大厅,阿娘和一贵妇人说话,横了我一眼,我忙低头装死,一个贵女凑过来,对我笑道:“郡主,这莲花酥好吃极了,您可有尝过?”

这声音熟悉得很,这不是说我坏话的那个姑娘吗?我打量着她,她生得清丽,是京都贵女追求的那种柔弱美,一袭白衣似雪,包裹着她薄弱的身子。

“你是哪家的姑娘?生得很好看。”我问道。

她笑起来,温婉可人,哪还有说我坏话时盛气凌人的模样:“家父礼部尚书,我姓商,单名一个霞字,家中行十八,郡主唤我商十八娘就好,说起长相,我家嫡长姐那是少有的美人,那些老人们说,我家长姐生得和当年苏国公府中苏二小姐苏锦一样美,我长姐不仅是美人,也是京都第一才女,许多人都夸我长姐呢。说起来长姐和您排行一样,也是十二。”

我夸她,她却夸自己长姐,我想起她说自己长姐被太子镜看上了,不知道是怎样的美人,顿时好奇起来,不过我这人又嫌麻烦,不想去主动认识,就想着今年出席宫宴,礼部尚书家的嫡女肯定会出席,到时候我叫阿娘指给我看就行了。

说了会儿话,阿娘也乏了,带着我告退,她一走,宴会也自然是散了,我和她上了马车,我正想窝进她怀里撒娇,她却拉住我的袖子道:“你腰带上的香囊呢?”

我低头一看,金纹腰带上果真空空如也,我也慌了神,想来是我出去逛的时候落下了,若是丢了还好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怕就怕被有心之人捡去,拿着香囊来满口胡话,败坏我的名声。

阿娘捏了一把我的脸道:“你在外面跑丢了吧?真是,那个香囊上可有记号?”

我仔细一想,松了口气:“没事,那香囊是前些日子宫中赏的,除了我,京都数得上名号的贵女都有,我也没有做记号,只是带着玩玩,应当是找不到我头上来的。”

“那就没事了。”阿娘无奈地一敲我的额头,“你啊,真是不仔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这叫我如何放心将你嫁出去。”

我忙撒娇卖乖,好歹把阿娘这关过了。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花灯会,小年这天,吃完饭,我和阿兄就出去看花灯会,阿娘早看厌了,阿爷就在府里陪她,生火剥栗子,也是一番趣味。

街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看灯的人熙熙攘攘,阿兄怕我走丢,拉紧了我的手,我看中了一只会吐舌头的兔子灯,松开了阿兄的手跑去铺子前看,阿兄站在我身边,他看着对面的商铺,人群忽然涌动起来,我按着商铺不让自己被撞倒,等平复下来之后,我一转头,哪里还有阿兄的影子。

我倒是不怕,我每年都会回京都,这里的街道我认得,不像阿兄认为的那样,是个路痴,我提着一盏兔子灯,站在原地等阿兄,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干脆付了钱,提着灯跑到回府的必尽之处朱雀桥去等。

朱雀桥以前被火烧过,现在的这座是新建的,桥上风大,我今日穿得多,不冷,就是无聊,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等半个时辰,阿兄若是还不来,我就先回府了。

我望着桥下流水出神,一个不注意被一个人撞了一下,发间的簪子被撞落到地上,我冲那人喊了一声,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清,那人就没入人群了。

我从没被人这样对过,气得鼻子一酸,我蹲下身子去捡簪子,行人一脚踩过来,我忙收回手,险些被他踩到,那人再一抬脚,簪子成了两半,圆形的翡翠孤零零地滚在地上,和金簪分离开来。

我蹲在那里,看着坏掉的金簪,眼泪下来了,我突然就很伤心很委屈,我是北渊唯一一个郡主又如何?还不是嫁不出去,成日被人说闲话,连带着阿爷阿娘还有阿兄都被人笑话,他们那般爱护我,我却还给他们添麻烦,这次也是,阿兄都说了我一定要拉住他的手,我却还是松开了,现在我走丢了,阿兄得多焦急啊。

我抹了一把眼泪,面前停下了一双锦靴,那靴面绣着暗纹,鞋尖上包着金色的浮雕,我胡思乱想着,这靴子踢起人来肯定很痛。

“你怎么在这儿?你哭什么?”

这好听的声音熟悉得紧,我抬起头来,一张俊美的脸映入我的眼帘,脸的主人长眉微皱,像是看到了什么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是你?”我站起身来,他比我高上一个头,我看他的时候要微微仰起头。

这人正是我在假山遇到的那个少年,他今日穿着一袭玄色绣金云纹滚边的圆领长袍,外罩玄狐大氅,墨发用翡翠金冠束起,他穿黑色时要更加冷冽些,看起来年纪也要大一些,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但是一看他的脸,那抹温和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宫……我在问你话,你在这里哭什么?”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我从小到大还没被凶过,就算是陛下也没有给我脸色看,我瞬间沉下脸来,冷冰冰道:“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他挑了挑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满道:“我这是在关心你,你语气怎么这样坏?”

我冷哼一声,脸上还挂着眼泪,泪痕被风一吹格外得疼,我上手去擦,手也冻得冰凉,一碰到脸,手疼脸也疼。

我脾气上来了,反正这人也不认得我,我把兔子灯往他怀里一塞,恶声恶气叫他跟我拿着,掏出帕子擦着脸上的眼泪,我蹭着自己的脸,好似脸跟我有仇一样,擦得脸火辣辣的。

我一边擦一边道:“我簪子掉了!还被人踩断了!怎么?我还不能生气了?”

我听他叹了口气:“脾气还挺大,哪有你这样擦脸的。”

说着,他掏出帕子,伸过来帮我擦脸,他的帕子很柔软丝滑,应该是丝绸一类的东西,他的动作很轻柔,帕子像是羽毛一样扫过我的脸。

他收回帕子,我眼尖地看到那浅青色的帕子上沾上我的胭脂,红彤彤的一大片,我伸手去拿,他轻巧地躲过,把帕子收进自己袖子里。

“这帕子脏了,你若是想要,我给你一张新的。”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接着,他从袖袋里又掏出一个黄澄澄的东西递给我,“你那日走得急,落下了这个香囊,现在是物归原主了。”

我接过香囊,这的确是我的东西,我想起自己方才向他发脾气,顿时羞红了脸,我讪讪接过香囊,道了声谢。

“这香囊是宫里发的,一般的官宦世家都得不到,你是哪家的贵女?”

我抬头看他,他凤眼中的温和真切了许多,不知道是花灯的光太灿烂,还是我哭得眼睛坏掉了,我被他眼中荡漾的春水看得心中一动,忙低下头来。

我从他手里抠出我的兔子花灯,他抓得那样紧,我险些没抠出来,我提着花灯,不情不愿得回答道:“我家是礼部尚书。”

我迅速给礼部尚书家扣了口黑锅,转身就跑,他在我后面叫我,十二娘,十二娘,我一直跑了好远才回头,我远远地望了他一眼,隔着人群,我好像看到他在笑。

我回过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肯定是我看错了,他怎么会笑呢?

回到家中,迎面撞上带兵出来要去寻我的阿兄,阿兄看到我后先是一惊,接着是一喜,然后是一怒,他快步过来,牵住我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着阿娘。

阿娘从院中出来,拉着我的手打量一番,把我扣下来教训了半柱香的时间,我低头跟个鹌鹑挨着训,阿爷在一旁求情,今天是过节,阿娘放过了我。

我把兔子灯放到窗台上,阿爷开口道:“兮兮,你可愿嫁给太子?”

我回头问道:“是正妃吗?”

阿爷颔首:“那自然是。”

阿娘在一边道:“我今日与你阿爷进宫,随口说了你要及笄这件事,陛下说要把你许配给太子镜为正妃,我便说先问问你的意思。”

我笑道:“这么好的亲事,我肯定是没意见的,只是太子镜好似已有倾慕之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不知道太子镜会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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