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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吃惊归吃惊,周煊容并不打算报之以琼琚,拱手颔首回礼,剩下四人稀里糊涂地就混过去了。
站在栾诸身后一位白胡子快拖到脚背的老者面露不快,缕着胡子没有发作,这并非由于气度深厚或畏葸谨慎,而是因为官话水平不行。相比之下栾诸则从容许多,发音有点不自然,但咬字十分清晰:“五位仙师大驾,乃是我朝无上光荣。王上正在大殿等候,请随下官到前庭,公主殿下将为诸位仙师引路。”
郑寻庸与苏溪亭同时伸长脖子;周煊容觉得这群狐狸精为了巴结上仙道,真是什么血本都肯下,他也不好再板着脸,舒展眉目道:“有劳。”
踏入前庭,一行人总算能见到地砖了。苏溪亭在地上狠狠踏了几下,刮掉鞋底上并不存在的泥巴,整整袖口,目露凶光。脊背里透出来的冷气让后边的栾诸都住了住脚,不知道哪里得罪这位女仙师了。
前庭长九丈宽五丈,两边均是走廊,没有浓重的皇廷威仪,反倒沾了些仙家风范,周煊容愈发疑惑,忽然看见大殿石阶下一人白衣婷婷,不由得缓下步伐。
金钗雪袍,暗金绲饰,少女的眼瞳清澈见底,仿佛乘着清水的石砚。
尽管早前跟姚烛打听过闵水王族,周煊容依然在这幅容貌前愣了一愣,然而他跟着掌门师父撑了许多年的门面,骨头架子想不端着都难,云淡风轻地屈身行礼,请令凡上前。
苏溪亭斜着眼睛打量王女柳条般的背影,只消一眼就足够令她脑海中警报大作,赶忙盯紧了郑寻庸;后者却一反常态,停驻在令凡身上的眼神里有些疑惑,心脏蓦地变成一把鼓槌,敲出不安的声响来。
大殿两侧挂着纱幔,当间左右各设四张桌案,主位却有两张,左边桌子后边坐着的人起身,帷幔的阴影从他身上退去,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倾国倾城的脸。
在五人惊愕的目光里,令凡走到弟弟身边。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装束,只不过狐王戴金簪而非金钗,且眼底流动着暗金色。
郑寻庸浑身一震。苏溪亭瞥他一眼,却看见郑寻庸跟江如蓝的脸色一个发白一个发青,特别是郑兄,看上去就像一株□□在风雪里的枯木,悲戚而又萧索。
五人行大礼后纷纷落座,郑寻庸就坐在令芃左手边上首,僵硬地摆着品酒的姿势晃荡着银杯里的空气,对面苏溪亭坐第三席,不明真|相却也看出郑兄精神状态不正常,连带着江道友一块发呆。栾诸坐左末席,右边末席留给那位白胡子迤地的老者。
周煊容坐右上首,不待寒暄便问:“新君拳拳盛意,我等俱已感铭在心,只是仙道与妖道多年互不相犯,此次相请是有何见教?”他把话说直白了,省得给门派找事。
令凡抿嘴一笑,比起弟弟更多了几分温柔:“岂敢言‘见教’二字,王弟新承大统,内忧外患不断,清虚、宣明皆是名门,我族早已有修好之意,不过因西面羽族时常无故挑衅而罢。”
周煊容一听到“羽族”两个字就知道没好事,可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蒲涧与本族乃是世仇,日前又越境杀我族戍守将士三名,”令凡给三个斥候死后换了职务,“此举为入侵前兆,本族虽孱弱,却也知祖宗之土不可与人。”
不止周煊容,连苏溪亭都听出风声了。周煊容沉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若是开战,”一直在旁聆听、不时拿眼角去瞄郑寻庸的狐王总算开口了,“始阳山南麓山谷峡道在闵水西面,该地地势较高,且可从彼处顺流而下抵达都城。羽族多半会增兵此地,一旦羽族进入关内,我族届时应对不暇,恐怕无力协助。”
周煊容:“我派无意介入妖族内事,南面峡谷可以暂封。”他巴不得永远封上,最好再加十几二十个结界,免得再有妖族从南边森林里跑出来作乱,八十年前的事是他师父心头永远淌血的刀口。
“不够。”
郑寻庸说完,发觉所有人都扭头看着自己。江如蓝惊诧莫名,苏溪亭一脸懵然,令芃眼角微挑,问:“这位仙师是什么意思?”
清朗的少年音穿入耳内,郑寻庸端正地跪坐,脑海里各种杂念堆积到了上限,思路倒是黑得纯粹:“羽族从峡谷走,并不进入关内,清虚派只能在谷内守备,但南边是森林,易于藏身而且地方宽阔。一旦羽族军队因战败或其它原因失控,清虚派在谷内的人手恐怕不足以制止零散的羽族入关。”虽然内心沉入深渊,郑寻庸依旧保持着就事论事的优良习惯。
周煊容脸色微变:“郑道友,仙道从不插手妖道事务!”这人究竟是哪边的?周煊容心想要宣明派大弟子硬要把清虚派拉下水,他也顾不得两派的交情了。
“啊……我是说你们可以用结界,”郑寻庸摆手,“提前在谷外的森林里布阵,大约深入五六里路,不需要密不透风,能扰乱羽族行军队列即刻,他们不能集结进攻,自然就放弃这块了。这样两边皆大欢喜,不是更好么?”
苏溪亭又警觉起来,果然郑兄还是偏心那个狐女,借着清虚派都要替人家分忧解难,这是何等无私的借花献佛的精神,她眼角抽|动,打算私下里狠狠教训他一次。
其实郑寻庸真的只是说了两句实话而已,大概脑子抽得太过,失去了嘴的管辖权:“这个时候跟羽族开战是正确的,他们那边在闹瘟疫,守边的又是山雀一类的小部族,蒲涧羽族跟这些小部族关系不大好,疫病传开之前根本不在意他们死活,趁现在从北路打,至少可以拿下通州南边一半的地盘。”
除了令芃,所有人均是大惊失色,尤其是栾诸这个将军,其实郑寻庸所说的确实是进攻计划的部分,但他从没见过拿军机到桌面消遣的人。
江如蓝没太明白师兄的话,可也知道这些不能说,但郑寻庸嘴巴一开拿钉子都钉不上:“关键是拿下之后不好搞……”
“仙师果真高见——”最后竟然是令芃让他一下子住了嘴。郑寻庸眼睛一跟狐王对上,立马触电般移开。
苏溪亭好不容易找到空当,赶紧将话题撇开:“瘟疫?敢问是什么样的瘟疫?”
末位的老者起身拱手,膝盖腰椎噼里啪啦,伴着不大顺畅的官话回荡在大殿内:“回禀仙师,此次瘟疫症状古怪,据前线报,患病羽族往往突然发病,全身高热不退,头疼欲裂,咳嗽不止,拖上好几日方才毙命。”
苏溪亭听完,思考了一会儿,又问:“狐族可有人受染?”
“未曾,”老者显得有点骄傲,“可见天佑我族……”
“我知道了。”苏溪亭懒得理他,这症状她太熟了,万幸的是目前似乎没有传人的迹象,不然根本不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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