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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再没有闲心东扯西拉地唠嗑了,抡着大鞭子,大嗓门地吆喝着牲口,三匹白马撒欢地颠喝上了。日头爷疲倦地隐入远山里, 火红火红的夕阳晚霞,映衬得大地万物像着了火,一片红通通的镶着金边儿。马车拐过一片桦树林,前面出现了一个镇子。

老哥说:“这个镇子叫二郭镇,很早以前,是郭姓两个兄弟最早落脚这噶达的。”镇子笼罩在晚霞的余辉里,缕缕炊烟盘旋在镇子上空,形成了一个元蘑似的盖,久久地不散。马车到了镇口,破城门前站着四五个大兵,横眉冷枪,注视这一大溜马车。老哥吆喝住牲口,蹦下车,手往怀里一揣掏‘圣旨’,热情地和迎上来的大兵打招呼,“马班长啊,辛苦啦,验看‘圣旨’吧!”马班长闭目哈嗤眼地问:“老哥呀, 跟咱兄弟别扯那个, 瞎子戴眼镜多一层嘛!咱们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处的。咱这也是没毛蛋找茄子提溜,扯那王八蛋干啥?家有老小,这不打糨子糊屁股,自个儿找的吗? 老哥,都拉些啥人啊?上头有话,要严查抗日分子。哈尔滨这一带,这些日子可不消停了,杀了不少日本鬼子。小鬼子当官的火了,把军长整去好顿撸,都撸成紫茄子色儿了?这不,一级熊一级,到咱这小兵嘎子,拳脚是轻的,我们连里还毙了两个。这噶达,原来才一小队日本兵,现在增加一百来号人了。”老哥忙说:“马班长你放心,咱拉的都是……” 马班长说:“得得得,快走吧!能咋的,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呗?这帮狗吃食的活,汪汪咬谁呀?”老哥点头作揖地说:“哎哎哎,多谢啦!”

放了行,过了关卡,吉盛心里还是胆突突的,战战兢兢的问:“老哥,这不进了狼窝了吗,咋待呀,还不让狼给掏喽呀?”吉增没好气地说:“得得得,就你那兔子胆,进鸡窝也得吓出苦胆来?跟你媳妇睡头一宿,弄出点儿喜来,还吓得哭了一夜,瞧你那点出息,也不知像谁?老吉家咋出息你这么个‘豹’?”吉盛气得要发疯,臊得满脸通红,正要伸脖吼叫,一眼瞅见几个鬼子骑兵跑过来,吓得把一肚子气咽了下去,缩下脖,蔫帖地堆着膀儿,恐惧地瞄了一眼吉增。彪九和苏四瞅着,憋不住抿着嘴乐。吉德若无其事的朝天翻愣着眼珠子,盘算着心事儿。老哥一扔屁蛋子,坐在车辕上,回头对吉盛说:“老疙瘩,别怕!这帮狼崽儿还没黑透心,装腔作势罢了。做做样子,给日本人看呢。要不动真格的,搜一搜身,你们带的家伙儿,早露馅了?抓起来,吃饭家巴什还能保得住啊?”吉德听后一愣,忙问:“老哥老哥,你咋看出来俺带着家伙儿呢?”老哥吆喝着牲口,狡诈地一笑,“咱一搭眼就瞅出来了,要不咱咋把你们当胡子了呢?你们哈腰拿东西,别别扭扭的,不敢正身,向一侧欠着身子,又没揣羔子,不别点啥能那样子,像掉腰子似的。”吉德佩服地说:“老哥真是鹰眼呐,这点破绽都没逃过你老哥的眼睛?”吉盛忙补充说:“火眼金睛,赶上孙悟空啦!”吉增抹搭下吉盛一眼,“咸淡滥话可赶趟了,一到真张,扁屁都没有,你说可咋整?” 苏四搭讪着说:“三少爷脑子可活泛了,比炮仗捻子还来的快!那回,有个老猎户拿几十张狼崽子皮来卖,三少爷逐一验货。验完货,三少爷恭恭敬敬,谦谦虚虚,问那个老猎户。‘老人家,狼和狼狗是同宗吧?如果不是咋区别呢?’老猎户满脸的褶子,红得一道子一道子的,就跟刀拉的似的,忙自嘲地说,老眼昏花了!俺把几张死狼狗崽子皮当狼崽子皮了,对不住了少东家。要是换了我,准气那个老猎户一个半死?” 彪九搭茬儿说:“唉,这人呐,都说比鬼精。脚臭你别当众脱鞋呀,哎,偏不?愣弄出来个献媚邀宠来,你们说可怜不可怜?要是身上插几根鸡毛,见了风,还上天了呢?” 苏四挂不住脸了,气哼哼地说:“彪九老弟,你别放屁拉响不着调,阴阳怪气的干啥呀,咱听着瘆挺慌?我就划魂了,你端的饭碗和咱一样,何必呢?” 吉德不高兴地说:“别闲嘎搭牙了? 咱们带的家伙真有点悬, 要不老哥和大兵熟头巴脑的, 咱可要吃大亏了?”

一队大兵慌三迭四的迎面跑过来, 吉德收住口, 等大兵过后, 压低声音说:“咱们都动动脑,得想个法子。枪还是要带的, 得防身。咋带?囫囵身,没处藏没处掖的。一搜,啥熊**不漏喽!大家伙儿先琢磨着, 一会儿落下脚, 咱们再呛咕呛咕。”十几个日本兵, 排着整齐的队伍, 肩上扛着带刺刀的三八大盖, 打头的枪上挑着膏药(太阳)旗,气势汹汹地跺着方步,“咔咔” 地走过来.。老哥忙跳下车, 向一旁拢住打里儿的马头, 把马车靠到一边, 让过日本兵, 才又赶着马车上路。

吉盛一副狼狈相,双手抱着头,掖在脖子下的袄领子里。

马车来到一个破烂不堪的大车店门前,杨木的门柱子,腐朽得不像样子,东倒西歪;两扇榛棵子扎成的门扇,豁牙露齿,咧歪在两旁;院内空空如野, 没见停放一辆马车,显得阴森森的, 冷嗖嗖;院子化得稀淌哗啦的,马粪马尿散发着骚臭味,直打鼻子;正北面,一大溜土坯茅草房,年久失修,墙上抹的黄泥,脱落得像斑秃似的,露着土坯块儿;房上的茅草,跟退毛狗似的,圪瘩溜丘,露着扒泥;窗户上糊的窗户纸,窟窿巴眼,吹着小喇叭;房门大敞四开,屋内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亮;东西两大溜马棚,茅草盖半截墙,扭扭歪歪,眼瞅要倒了似的;一口大井,柳冠斗子撇在一边,井沿上的冰像草帽顶子,有一尺多厚, 表面化得像冻豆腐似的疏松;一长溜饮马木槽子, 七裂八半的, 根本无法装水。

老哥把马车停在须微干松点儿的地场, 扭头朝屋里喊:“哎! 老曹头, 快出来接客呀! 你叫老蒯大腿压住了咋的了你?”这会儿, 才见屋里有点儿亮,一个老头, 一瘸一拐地答应着走出来, 瞪着眼说:“你穷嚷嚷啥呀你?这死地场你还没来够啊?”老哥边卸着马套边说:“你杵撅横丧啥呀,像吃枪药似的。我给你带来几十号人, 你不高兴咋的,装啥装啊? 快让你老蒯和两个姑娘烧灶做饭,弄点可口的饭菜。再把那酒烫得热热的,客都饿蒙了。快叫伙计打水饮马, 都渴了一道了。”吉德一伙人, 呼呼啦啦下了马车, 还不见老曹头挪窝儿,老哥可急了,“老曹头,你咋地啦,还杵在那干啥? 快招呼客呀!”这时, 后面的马车也陆陆续续地进了院. 一下子,死气沉沉的院子喧闹起来了。

混熟的老板子们,七嘴八牙的上赶着和老曹头打招呼,问长问短。老曹头眼睛直勾勾地含着泪花,木木地戳着,喃喃自语,“都完了!都完了!” 大家伙儿忙围拢过来,又惊讶又奇怪地打量着老曹头,老哥急迫地问:“老曹头咋的啦,眼泪巴嚓的。这才几天呀,咋这样了?挨人欺负了?咋不见桂花梨花呢?大贵二贵两个伙计呢?大娘咋不露影啊?快说呀曹大爷!” 老曹头两行老泪“刷”地下来了,“哇哇”地扯着嗓子悲伤地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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