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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炎寒脸色微变,将这个名字失神地重复了一遍。

卫诗正觉奇怪呢,本来老老实实站在炎寒身后的炎惜君突然冲了出来,恶狠狠地将卫诗一推,卫诗一时不防,摔在了地上,坚硬的石头碰到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把卫诗痛得够呛,她正想开口骂人,却不料炎寒身形更快,已经闪到她的面前,将手伸过去,深邃的目光牢牢地攫着她的脸,“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卫诗有点迟疑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里,口中讷讷地回答着:“帮贺兰雪找伊人……”

炎寒已经握住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和伊人什么关系?”这一次,卫诗与炎寒站得很近,近得能看见他眸底翻涌的情绪,还有眼角浅浅的皱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最开始的友好,仿佛刑讯,让人心底生寒,压力顿生。

卫诗却偏偏讨厌这样的语气,也讨厌被如此追问的感觉鞅。

她抿着嘴没有回答,而被炎寒用功力震于一边炎惜君重新冲过来,将卫诗拉到旁边,沉着脸道:“不准说那个名字。我恨她。”

遥远的地方,伊人正在不遗余力地巴结着贺兰新,说着说着话,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她很郁闷地揉了揉鼻子,纳闷道:“谁在咒我?”

……

……

……

……

“惜君!”炎寒纳闷地低喝了声,不明白他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如此蓬勃的恨意是从哪里来的。

“不准提这个名字!不准提这个名字!母妃就是被这个人害死的!母妃就是被你们逼死的!”炎惜君突然情绪失控、哭着喊着,推搡着如岩石般纹丝不动的炎寒,可怜身为池鱼的卫诗,莫名其妙地被搅进了父子俩的战争里。

失态发展到这一步,周围的人无比面面相觑。

最后,闹剧止于一个巴掌。

“你母亲是病故的,与旁人没有任何干系。如果说之前朕没能保护好她,那是朕的错,不要去迁怒旁人。身为炎国储君,不多思虑一些为国为民的事情,每天被流言所困,不能明辨是非,以后如何能承担起炎国千千万万百姓的殷殷期望?”

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也说得不容驳斥,炎惜君捂着通红的脸,恨恨地盯了炎寒一眼,然后转过身,撒腿往内宫的方向跑了去。

炎寒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滑过慈爱与不忍,又很快又被深邃所替代。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他自语低叹,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有担忧之感。

卫诗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大概也明白了父子俩的关系不好,似乎那位已故的女子,是两人共同的心结。而这个酷酷的父亲,还有那个酷酷的儿子,并不是真的讨厌对方,明显是沟通不到位啊。

“你认识贺兰雪?”等炎惜君跑得没影了,炎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提刚才的话题。

卫诗点头。

“他……他们,还活着?”炎寒分明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一通跌下深渊,然后,整个墓地破裂下沉,再无踪迹。

他原以为贺兰雪与伊人已经埋骨沙尘,却不料竟一直在这个世上。

只是,倘若在这世上,为什么一直没来找他?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他?

“应该还活着。”卫诗斟酌着回答:以贺兰雪的能耐,不会真的出事的。

“是吗?”

炎寒沉吟了一句,竟没有再问,只是吩咐左右,“带这位姑娘梳洗安顿,对了,你叫?”

“卫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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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惜君也不管侍卫们的惊呼,一口气跑过半个皇宫,最后停在阿奴昔日的住所前。

主人已经仙逝三年,宫宇闲置了很久,地处偏僻,平日里更是鲜少人烟。

这里不是中宫,更确切地说,是冷宫。

废弃的冷宫,更显荒芜。台阶上已经布满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他站在了台阶前,却始终无法往前踏上一步。

“母妃,那个人还活着,那个害父王不理你,害你当不成皇后,害你生病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在这个世上,我会记得你受的苦,所有的一切,我都要她来偿还!十倍、百倍地偿还!”

……

……

……

……

阴冷的词句,让远方的伊人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贺兰新刚好与她面对面,由此很凄惨地被老妈的口水洗了次脸。

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女孩是自己的老妈。

“小路,难道

我脸上真的长了那么好看的东西?你已经足足盯了我一个时辰了。”抹掉口水,贺兰新脸上懒洋洋的笑终于挂不住了。

贺兰天安的女人,真是奇怪。

贺兰新被贺兰钦训斥后,虽然不愿,但也不想无端端地惹堂哥猜疑,每次见伊人拢来,就会下意识地回避。

可是三番两次地接触下来,又觉得这个叫做小路的丫头相当合自个儿的脾性,别的人多虚伪造作,倒是她喜笑言于色,没有忌惮。

贺兰新本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很多事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懒得去做,懒得计较。贺兰钦的警告,他也慢慢地淡了,重新和伊人交好起来,只是伊人总是怔怔地看着自己,让他小心肝乱跳,着实想不通。

难道真的如凤九师父所说:自己长了一张很好看很好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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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过了几日,贺兰天安每日与贺兰钦密谈,讨论天朝与绥远日后的走向,天安试图说服贺兰钦全心全意辅佐自己,贺兰钦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脸的敷衍,根本没有认真对待。

贺兰天安不敢显出自己的着急,可是离宫那么久,朝中的事情也耽误了一堆,他时日不多。这两日的言语也渐渐犀利起来,贺兰钦看在眼里,暗暗摇头:到底是少年心性。

不过,江山是缺少年的。

这一天终于说到最后一步,贺兰天安摆了底线,只说让贺兰钦帮了自己这一回,以后绥远的事,朝廷的政策可以再放宽一些,那几乎是把主权放出去的意思。

贺兰钦沉吟道:“今晚绥远有花灯会,不如陛下游玩花灯会,晚上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顿了顿,他又说:“到时候,臣自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贺兰天安应了,想起这段时间没闲暇顾及小路,今天刚好带她出去玩一玩,说不定能虏获佳人心什么的,这样念着,回头问侍从,“小路去了哪里?”

侍从一脸难色,“小路跟新少爷出去了,说是参加花灯会……”

贺兰天安本来握着一盏翠生生的茶盅,闻言手背上青筋一暴,茶盅碎成齑粉。

一旁的人吓得面无人色。

伊人确实跟贺兰新厮混呢,他们相处坦荡,根本没有贺兰天安那样的花花肠子。一路言笑妍妍,贺兰新跟了凤九那么多年,虽然懒懒散散,却也成了一博学之士。随便指一景一物,就能说出一段典故来,伊人听得两眼冒星星,对自己这个品貌皆良的儿子几乎爱到了骨子里。

而对贺兰新来说,小路的思路也不同常人,譬如他说了一段程氏婴儿的故事,大概说一个大臣为了救主子的后裔,把自个儿的儿子推进了死地,何等忠烈。

伊人闻言一哂,讷讷道:婴孩何辜?很不以为然。

贺兰新听在耳里,只觉得与自己当时的感受一样:同样的小孩,凭什么那个主子的后裔就金贵过自己的?都是无辜人罢了。

只是自己的论调,许多人认为自私自利,现在听闻小路也是同样的结论,当下将她引为知己。

如此三番沆瀣一气、一拍即合后,两人顿时熟络相知,勾肩搭背起来。

一人说:“小路兄,你看那走马灯上的故事,其实也是最迂腐不过的,说什么忠君忠君,却不一定要血溅凌霄殿啊。活着总比死了做的事情多。”

另一人附和道,“小新说的对。那明显是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逃避,最最不可取。”

贺兰新又道:“说起来,为什么一路上那么多人送我灯笼?而且还都是女人?”

伊人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因为你基因优良,长得造孽。跟你父亲一样。”

“你又没见过我父亲,信口雌黄。”贺兰新望着满街的灯火璀璨,有点黯然,“其实,我也忘了父亲长得什么样。”

“你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吗?”伊人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画给你看。”

贺兰新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

灯火下,伊人的眼神堪称温柔,让贺兰新心悸。

很奇怪的悸动,好像与她有什么骨血相连的关系一样。

他自小生在山谷,没有接触过异性,而且,知道凤九与陆川的关系,几乎连到底是男男还是男女这样的关系都是模糊的,可谓白纸一张。

那悸动之后,贺兰新猛然一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动?

这样一想,贺兰新的眼神便开始不纯洁了,困困惑惑的,不自觉地闪开去,“前面有书画铺,我们借点笔墨纸张用——不过,我不信你能画出来。”

伊人不语,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老板正把写着灯谜的灯笼从屋檐上挑下来,回来见到光影中走出两个神仙般的人物,呼吸一窒,那两个美

人儿已经停在了自己面前。

伊人穿着王府最普通的婢女裙,贺兰新则锦白绸缎,打扮得如一个翩翩贵公子。

“老板,我们想借你的地方用一用。”贺兰新声音温雅好听。老板如聆仙乐。恭恭敬敬地将桌子椅子笔墨砚台让了出去。

这桌椅本是放在街边写灯笼罩面上的谜面的,他俩过去后,路人以为又有新的灯谜出来,纷纷围了上去。

哪知动笔的却不是美得如画儿般的贵公子,而是旁边那个娇俏的丫头。

伊人将毛笔浓浓地蘸了墨,手腕笔直,悬在宣纸上许久。

该怎么画阿雪呢?

她忽而记起,自己好像从未全心全意地画过他,此时此刻,也觉得阿雪的种种风仪姿态,根本不能诉诸笔端。

怎能用线条去勾勒你?

你对我而言,早已超越形体。

“怎样,画不出来吧?”贺兰新见她犹豫许久,干脆给她台阶下:“你没有见过我父亲,又怎么能画出来?”

“我当然见过他。”伊人抬眸,很认真道:“我可是你娘。”

我是你娘,这句话伊人经常说。

贺兰新眼神儿一瞟,只当没听见。

小路经常抽疯,他已经习惯加忽视了。

伊人终于落笔,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笔走龙凤。宣纸上很快有人轮廓。

迎风而立的白衣公子,背景是桃花缤纷,他颀长优雅地倚着树干,衣袂翩跹,手指儿挑一片花瓣放在唇边,眼波似要荡漾出来,盈盈的,让周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有眼尖的人叫了起来,“这画的可不是旁边这位公子么?”

可是,又有哪里不太像。

贺兰新已经是个美男子了,可是他的美,比起画中人来说,却少了风情,那一顾倾城二顾倾国的风情。

贺兰新闲闲散散的站姿也顿时笔直了,他望着画中的人,眼神儿动啊动,好像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掀起,虽然不清晰,但是——润物细无声。

“他真是我父亲?”他讷讷道。

伊人没有答话,只是将画举起来,吹了口气,抽出满志止于,眼圈儿却红了。

鼻子里酸酸的。

她真的是粗神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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