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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剑怔了怔,讷讷的‘恩’了一声。

伊人没有做声,却也没有再走,她牢牢地看着那一缕缕被风吹来的青烟,一脸严肃,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仿佛要通过那缭绕的青烟,一直看到宫阙的深处。

“王妃,走吧。”易剑突然担忧起来,伊人此刻的神情,让他不放心。

她也不见得多么难过或者担忧,只是特别专注,专注地看着那座恢宏的宫墙,专注地看着越来越少的烟雾,肉嘟嘟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有一种倔强的感觉。

烟雾终于开始消散了,宫里的人在救火。

易剑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是很快,易剑的心便被提了上来。

宫里传出了二十七下撞钟。

那是丧音。

是太后过世的丧音。

大火刚刚熄灭,便传出这样的声音,易剑深感不详。

伊人的眼睛终于眨了眨,睫毛微颤,眼眶莫名湿润了。

大街之上,其它人也驻了足,侧耳倾听那直到天际的撞钟声,起先默然,接着,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太后病了许久,突然过世,也不会让人觉得吃惊。

更何况,对于大多数天朝人来说,太后只是一个符号,她不曾在政治上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死了,虽是国丧,对世人却没有什么触动。

……

……

……

……

街上的行人,很快恢复了走动。

伊人还是没动,仍然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高高的宫墙。

然后,旁边的宫门突然大开。

一个锦衣太监举着白色的孝带跑马而出,那是朝廷传令的官员,但凡天朝有什么大小事,或战场的胜败,或法令的颁布,或官员的认命,或皇族人的过世,都会有这样的专职官员上街吆喝几声,以示众听。

果然,不一会,便响起了那太监尖刺的声音。

“太后甍。大将军贺兰钦与叛贼贺兰雪,丧身火事!”

这个消息出来后,不禁引起一阵哗然。

贺兰雪暂且不停,贺兰钦的突然过世,却实在是天朝的一大损失。

而在所有人当中,最最吃惊的,便是易剑和伊人。

易剑只觉得

脑中一阵空白,连这明晃晃的天地都看不清了。

伊人却是一呆,然后,在易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伊人已经朝宫门跑了去。

迅疾而慌张。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朝里面奔去,宫门的守卫很自然地拦住她,伊人不依不饶,也不说什么,只是推着守卫,一个劲地要往里钻。

那守卫皱了皱眉头,只以为自己遇到什么疯婆子了。

易剑连忙赶过来,忍着悲伤,拉住伊人道:“王妃,我们先回去,王爷……王爷……”

“阿雪当然不会出事。”伊人回头,无比镇定地看着他,“他就在里面,一定是被皇帝扣住了,我要进去。”

伊人说完,重新试图进宫,小脸绷得很紧,那样的神色,如此坚定,如此自信,让易剑都有点恍惚了。

可是,就在他走到她面前,伸臂拦住她的时候,易剑又不经意地瞥到了伊人脸颊的泪水。

伊人那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翻滚,雾蒙蒙的,遮住她眼底的哀伤。

哀伤与执着,一起潜进那双剪水双瞳,光芒闪烁,是冬夜的寒星。

她依旧坚定,坚定贺兰雪没有死。

可又是什么,让她泪流满面?

易剑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打算将伊人强行抗走。

无论王爷还在不在世,他现在的职责,就是好好照顾好王妃,将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而就在易剑打算站起身时,伊人突然往旁边倒了倒,朝他身后高声喊了一句:“裴若尘!”

易剑吃惊,回头一看:那通往深宫的甬道上,裴若尘正领着一群天朝官员,朝这边款步走来。

听到叫声,裴若尘顿住脚步,淡淡地朝这边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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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在裴若尘身后拍着马屁的官员们也停下了脚步,他们顺着裴大人的目光往过去,只见到一个脸圆圆的、长相颇觉清秀的女孩还有一个身材高量,神色英武的男子。

女孩正殷殷地看向这边,望着裴大人,又叫了一声裴大人的名字。

“裴若尘!”

在天朝,敢这样直呼裴大人名讳,实在不多见。

也不知这女孩是什么来头?

易剑本欲带着伊人离开,可是见到裴若尘,他也犹豫了:也许,能探得什么情况吧。

这一犹豫,伊人已经跑了进去。

——伊人对裴若尘的直呼其名,让皇宫守卫们也略略犹豫了一会。

可见裴若尘对天朝影响至深,他的权势,几乎能媲美贺兰淳了。

伊人一直跑到裴若尘的面前,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她望着他,一面喘气,一面断断续续地问:“裴若尘,阿雪……阿雪……阿雪在里面吗?”

裴若尘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清冷而自持。

他静静地看着伊人,轻声道:“回去吧,伊人。”

……

……

……

……

“回去吧,伊人。”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也是她拦着他,只是,那一次,是为他。

这一次,却为了另一个男子。

“他在里面,对不对?”伊人终于平缓了喘息,仰起脸,殷殷地望着他。

裴若尘静静地看着她,忽而忆起,那一日伊人的眼睛里,映射着整片天空的蓝,而如今,他望过去,依旧是那片蓝,千秋万载,始终未变。

他没有说话,只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穿着大红补服、束着金冠的模样,显得那么高高在上。

旁边有一个有眼力见的官员向前一步,恶狠狠地对伊人道:“裴大人已经叫你回去了,你是哪里的人,怎么那么多话!什么阿雪——阿雪……”那官员怔了怔,探寻地看向裴若尘,见裴若尘的眼底泛起一阵冰寒,他连忙回过头,伸手推了伊人一下,含糊道:“你这疯婆子,赶紧走!”

伊人本来就有点跑得喘不过气,这一推的力道也不清,她朝后踉跄了一步,然后重重地跌了下去。

易剑在外面看得心急如焚,只是自己被守卫拦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

裴若尘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趋了一步,又很快停住了。

他从上而下,冷淡地看着她,毫无表情地吩咐左右:“把她拉出去,丢进东直门外面的水沟里。”

两旁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揪住了伊人的手臂。

伊人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抬起头,盈盈地看着裴若尘。

目光中,没有责难与

埋怨,只是怅然,满满的都是失望。

那种失望,比责怪,更让裴若尘觉得心痛。

伊人此刻的样子极其狼狈,方才跌倒的幅度显然不轻,衣服上沾满了灰尘,那揪住她的侍卫人高马大,她又长得玲珑小巧,她几乎是被他们抬起来的,脚拖在地上,如一只蹒跚行走的大鹏鸟般。

裴若尘又想起,当时他初见她,她也是这样跌倒在地。

……

……

……

……

那是贺兰雪大婚的时候,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啪啦一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摔得五体投地,他上前扶她起来,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沮丧至极的脸,哪知,她抬起头,却是一个无比欢欣的笑容,如此明亮,没有阴霾。

想到那时的情景,裴若尘的唇角不禁浮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一闪而过,眼前,依旧是伊人被拖拉出去的情景,他很快转过头去,掩饰住自己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淡淡地向众人说到:“刚才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我们继续说追剿贺兰雪余党的事。”

众人诺诺,继续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见解和想法,将方才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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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剑则在宫外干着急,眼见着伊人被人从另外一边宫门拖了出去,他赶紧从外面绕过宫墙,巴巴地跑到东直门的出口。

等他赶到的时候,伊人已经被扔到了水沟里。

屁股撅起,脸几乎浸到污水里,身上更是湿漉漉的,简直比一个流浪儿还要可怜。

易剑连忙上前,伸手将伊人从臭水沟里拖拉上来,然后脱掉外衫,罩在伊人的头上,一股脑地为她擦干净。

伊人也不反抗,洋娃娃一般任由他摆布着。

擦着擦着,易剑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小小的肩膀上下抖动着……应该说,全身都在抖动着。

“阿雪死了。”她仰起脸,泪巴巴地看着易剑,哽咽道:“阿雪死了。”

易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他嗫嚅了一下,找不到词来安慰。

伊人又发了一会呆,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揪着易剑的衣领,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那四个字,“阿雪死了。阿雪死了……”

每说一次,这种认知便更深一层,每说一句,伊人便觉得自己空了一点。

易剑也忍不住,伸手抹了抹泪,陪着伊人一道哭起来。

伊人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她全身阵阵发麻,哭得有点喘不过气。

可是,还是很痛,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不停歇地刺着她,她没办法停下来,只因为停下,她会更痛。

痛得就要死了。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耳边突然不可抑制地,不停地回响着贺兰雪说过的话。

我养你一世。

我养你一世。

从今以后,只爱你一个。

我爱你,从今以后,只爱你一个。

所有的声音,蜜蜂一样,钻到她的脑海里,嗡嗡地响个不停。

伊人仰起脸,哭得越发厉害。

可是哭声,却越来越小了。

喉咙沙哑,终于没有了声音。

哭到最后,几乎只剩下喘气了。

可是,伊人连这最后的喘气,也不打算要了。

偶有路过的行人,诧异地望着那两个相对饮泣的男女,不停地在旁边指指点点,猜测到底是因何事难过至此。

……

……

……

……

她终于哭到窒息,眼睛被泪水迷住了,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

“伊人。”有人在喊她。

没听见。

可是对面的易剑却破涕而笑了。

“伊人。”有人从后面搂住她,伊人僵了僵,被堵塞的鼻子,很快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体香,有点像兰香。

搂着自己的手臂,是熟悉的。

拂在耳边的轻声呼唤,也是熟悉的。

伊人有点怔怔然,她已经哭得大脑缺氧,她没办法思考了。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抱住来人的脖子。

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仿佛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伊人。”贺兰雪被她的情形吓住了,也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然而抱着她的时候,方察觉到她小小身躯急剧的颤抖。

他抱住了她的恐惧。

那么深的恐惧。

贺兰雪心中一动,继而心疼起来。他

凑到她耳边,低吟道:“伊人,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不要怕,不要害怕。”

可她依旧那么害怕,抱着他,须臾不敢松开。

贺兰雪更是心疼,有一种很震撼的东西突然窜了出来,在心中使劲地激荡着,那么轻那么重,汹涌澎湃,几乎承受不住了。

“不要再离开了。”许久许久,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伊人的脸埋在他怀里,依旧困难地哽咽着。

贺兰雪手臂一紧,那澎湃激荡的情感,突然找了一个轨道,变得无比清晰,它们一刻不停地冲向一个一生一世的许诺,“不会再离开了。”

说完后,贺兰雪顿时有种尘埃落定的心安。

见到贺兰雪与伊人难分难舍的模样,不远处的流逐风微微一哂,背过身去,口中叼着的草根一翘一翘,很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对面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贺兰钦。

流逐风一脸黑线,“我脸上长花了吗?”

“不是,”贺兰钦摇头,一本正经道:“因为想着你是流逐风,忍不住多看几眼。”

流逐风很汗,他连忙走到凤七身边,低声道:“贺兰家的人都是有毛病的,我不玩了,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完,我就先走了,”见凤七点了点头,流逐风的唇角邪邪一扬,得寸进尺道:“这次我好歹救了你弟弟,那债务……能不能……”

“恩,不用还利息了。”凤七不动声色地将流逐风的幻想泡泡打得粉碎,继而说:“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贺兰钦,只怪你越发没了长进,连装样子都不肯了。”

流逐风挠了挠头,无语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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