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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一种论调一再要求先发制人,认为“今日国势未定,兵力未强”,与之争衡,尚有胜算;如果“隐忍容之,养虎坐大”,他日后悔莫及。
与国内袖手空谈的爱国清流的“强硬”不同,李鸿章的意见是:“中国受琉球朝贡,无大利,若受其贡而不能保其国,固为诸国所轻;若专恃笔舌,与之理论,而近今日举动,诚如来书,所谓无赖之横,契狗之狂,恐未必就我范围。若再以威力相角,争小国区区之贡,务虚名而勤远略,非惟不暇,亦且无谓。”
当时日吞并琉球的消息对清廷造成的冲击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以中国为核心的东亚朝贡体系遭遇近代外交理念的挑战;二是在俄国虎视新疆的恶劣形势下,中国的外交政策与琉球问题纠结到了一起。是以纵观大局,李鸿章的意思是没有必要为贪图琉球朝贡的虚名而使国家蒙受无谓的损失。在李鸿章看来,琉球自明末开始同时与中国和日萨摩藩保持朝贡关系,但对清廷来说,这种松散的朝贡关系并无实际利益,故而,李鸿章认为:“即使从此不贡不封,亦无关于国家之轻重,原可以大度包之”,“琉球地处偏隅,尚属可有可无”。故而,李鸿章的处理意见较之国内强硬派要“温和”得多。当时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曾经向朝廷提供了处理琉球问题的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先遣兵船责问琉球,,征其入贡,示日以必争”;中策是“据理而言,明约琉球令其夹攻,示日以必救”;下策是“反复辩论。徐为开导,若不听命,或援万国公法以相纠责,或约各国使臣与之评理,要于必从而止。”李鸿章最后选择了下策,寄望于《万国公法》而不愿采取“激进”措施:“若言之不听,再由子峨(何如璋)援公法商会各国公使,申明大义。各使虽未必助我以抑日,而日人必虑各国生心。不至灭琉国而占其地。”
琉球灭亡之际,因赞誉西方民主政体而被举朝士大夫目为汉奸、卖国贼的郭嵩焘,刚刚迫于压力辞去了驻伦敦公使之职返回中国。郭嵩焘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和处理意见:“日既改琉球为县,前议当小为变通,而要必以宽免入贡为之基。一面遣派使臣会同各国公使保护琉球,听其自主”;“不令入贡中国,亦不令入贡日,琉球臣服中国已久,宜中国主其议,以保护琉球为义,不足与争朝贡。”概而言之。郭嵩焘的意见是:免除琉球对中国的朝贡,解除彼此间的藩属关系,令其独立自主。李鸿章对此深表赞同,致函总理衙门支持郭嵩焘。认为琉球的入贡,即使朝廷不主动宽免,倘若琉球最终能够获得独立,宽免入贡也会是必然之事。与其被动宽免。反不如主动宽免,如此。则既不伤国家的体面,又能免去许多纠纷,维持琉球的独立。
1875年日阻止琉球入贡中国,3月31日,《申报》刊发社论章《论日向中国索还琉球贡物事》,认为这一消息乃以讹传讹。当时有西方报纸报道日向总理衙门索还琉球入贡中国的礼物,中国传统社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此举足以贻笑千古,“日虽愚,断不出此下策”。转而《申报》称:如果这一消息属实,则日实在是大失体统,全然违背大国包容礼遇小国之道。
民间社论认为:中国与日同属琉球的宗主国,既然是宗主国,就该有宗主国的样子,体恤小邦尚且不及,竟还追索贡品,让琉球为难,实属不堪。这篇社论其实代表了当时国内大多数士大夫们的看法,即:局限在中国传统的宗藩体系中看待琉球事件,而且以此去要求正对中国传统宗藩体系发起侵略和冲击的日。很显然,建立在这一认知基础上的批评,对已抛弃宗藩体系,正向近代国家关系转型的日而言,是毫无作用的。日武力吞并琉球之后,《申报》刊登了大量议论章,呼吁保琉球者居多:“琉球并于日而中国绝不闻问,日人气焰愈张,胆志愈壮。既已东封又将西顾,区区朝鲜无难囊括而席卷之矣,斯时辽沈各岛岂能高枕而无忧乎?”
民间要求“保琉球”的呼声很高,但理由更多地集中在宗主国的“体面”问题上,“琉球之臣服中朝未尝不为恭顺,一旦为强邻肆其兼并而绝无举动未免示弱于人,且平时之所以施恩于琉球者,原欲以此为海外之藩服永相和好以示皇灵之远播。”
相对于保琉球情绪的高涨,弃琉球的声音虽小,但似乎有着更多的“理性”。1879年4月22日刊发的社论章《琉球沿革考》即主张对琉球问题置之不理。理由是:琉球素来贫弱,长期受日控制,即使其继续朝贡中国,实质上也仍然是日的属地和势力范围。中国向来以含忍为立国之道,何妨将琉球与日之间的问题视作蛮夷彼此间的冲突。针对有人称“国体所关,琉球之于中国恭顺如是,不得不发兵往援”,章反驳道:近年俄国强占我伊犁,我们尚且含忍至今,更何况琉球这种鞭长莫及的海外藩属?日吞并琉球乃不义之举,其他国家自会抗议,琉球也不会坐以待毙。
1880年,中俄因为伊犁问题出现严重外交危机,联日拒俄、放弃琉球的呼声随之高涨。譬如1880年3月18日《申报》刊发社论章《中东合从说》,即力主放弃琉球以换取中日同盟,社论说:“亚洲之地中东两国实有守望相助之势,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中东之谓也。两国势合则足以御外侮,而亚洲之大局可以保全,两国不相能则势分,而他人得以乘间而入,此固大势之彰明较著者也……(琉球) 地虽小而关乎两国之体面者甚大,故不得不争。而不知为是言者皆不审度,夫今日之时势与亚洲之大局者也,棠棣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日中俄有决裂之形,中东尚无抵格之势,乘此时也,各剪除其小忿而和衷共济,其势尚足以拒俄……舍琉球而不争,在中东不过稍失体面,而于全局尚无大碍……嵩目时艰之士莫不欲中东之合力以拒俄,勿以区区琉球之事为嫌而置亚洲全局于不顾。”
但朝廷并无意响应民间舆论的支持。朝廷最后拟定的处理方针是“延宕”——日一意想要吞并琉球,清廷既无法放弃宗主国的颜面任凭琉球灭亡,又无力征伐阻止,外交上也是一片混沌,双方均无妥协的折中方案。尤其是沙俄在中国边疆屡屡生事,危害日深,清廷尚寄希望于和日结盟共同对抗西方及沙俄,并不想在琉球事件中与日彻底交恶。种种瞻前顾后的结果,是朝廷决定采取“延宕”之策,琉球事件由此一直拖延了下去。日维持了对琉球的事实占领,但始终未能取得清廷对其占据琉球的合法性的认可。殆至甲午清廷战败,一切努力最终都失去了意义。
思及这段在另一时空中的历史,林义哲禁不住慨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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