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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自由落体!王木木跌落得四脚朝天,唉,卖糕的!王木木痛得要命:只觉得手脚腰背是剔骨易髓、剥皮抽筋般的奇痛,似乎在变形、在扭曲、在植皮、在重生;而这个头晕淘淘:三十七年来的人生历历再现,快放着,穿『插』着,爆炸着,怎么回事?
王木木现在是个背包客,这次是到四川来旅游、写生的,近日目标是九寨沟、四姑娘山。谁料,昨天,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8级强震猝然袭来,大地颤抖,山河移位,满目疮痍,生离死别。
王木木在山崩地裂、泥石滚飞中掉进了一个坑,并看到边上的一堵墙抖抖颤颤、抖抖颤颤地倒了下来。接着,在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小哭大喊中,晕了,栽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王木木觉得周围似乎已经安静了下来、平稳了下来,空气也湿润、清新了不少。侧耳还能听到小鸟婉转的啾啼、小羊柔柔的咩咩声。咦?王木木觉得有些不正常,动了动,觉得手脚身体虽然酸痛得厉害,但并没有被压着,于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这时,王木木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叽咕声,似乎有两个人在对话。很奇怪,不是四川口音,一个象广西柳州话,一个象浙江杭州话。两人腻腻歪歪地在八卦着。
杭州人:“老板……”
广西人:“别,别。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老板,我哥是老板,叫我二老板。”
杭州人:“哎唷,好了,老板,这不是在外面嘛,我这么叫,你听了舒坦、我也省一口气,真是的,回去我会注意的,不会让你哥糗你的。好了好了,好回店了。今朝真倒霉,这个死木匠,干活蛮卖力,咋就没一丁点儿积蓄呐,也不给自己留点葬丧费,彻底的穷光蛋,也没有一个亲人,挺可怜的。还是你老板良心好,送他最后一程。不过害得我小二倒贴了好些脚力,唉,相处一场,也没啥说的。不过,这种事,下趟别抓我差了。”[]恋千年1
广西人:“好了,好了。你就白花了些脚力,我二老板才真正的倒霉,倒贴了脚力,还要倒贴棺材。”
杭州人:“哎哟,我的二老板啊,你咋就倒贴了棺材呢。你这脱底棺材,也就是一个道具,装个人,也算灵柩(装着死尸的棺材称为灵柩)。到了坟地,底板一抽,死人一扔,任务完成。棺材还是好好的,又好抬回去循环使用了。”
广西人:“什么话呀,小赤佬。说得我老板好像是个『奸』商,在坑蒙拐骗似的。我这脱底棺材,不收钱或少收钱,成就了大宋尊礼重义的脸面,以可以忽略材料成本的设计,在本县杜绝了马革裹尸、草席裹尸、麻片裹尸,更杜绝了荒野抛尸。官老爷有脸面,士人名绅多好评,多有脸面的事,我是在做善事。当然,善举赢来名誉,生意也好多了,所以,何乐不为?再说,这也给了死者最后一份的尊严,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天灾人祸,有多少人能善终,积点阴德吧。真的,我这不收钱或少收钱,真是做做善事,积积阴德的。其实,侬不晓得,在大宋西北,一些胡人平民中,就流行着这种脱底棺材,是种风俗。再说,脱底棺材,脱底脱底,一脱底,我这脱底棺材的底板托着死人一起脱落了,所以,我很亏的,我每次都要赔上一块棺材底板的。”
杭州人:“哎唷,那底板都是杂木薄板、秸秆做的,不值钱。不过,老板你这个人也算够意思的了,老天会保佑你的。好了,我们抓紧时间盖上土吧,这个小木匠生前做生活倒是一把好手,也是个好人,就是不大安份,自己是木匠,却一会儿学打铁,一会儿又学医,前几天把西湖东岸的柳树皮剥了个透。人家一告发,官府抓去一顿打,好,小命也没了。害得你二老板亏了一块棺材板,害得我小二倒贴了脚力,回去要多吃一碗饭了。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小木匠,快点去吧,快点去挑个好人家投胎吧。”
广西人:“慢!小二,这个土现在还不能盖。为啥?因为今朝县衙的仵作吩咐了,衙中有一女尸,是个没处开帐、没人敢葬的主,要我们做做好事给处理了。所以啊,我们这脱底棺材,今朝还要跑一趟。”
杭州人:“老板,这啥事啊?啥人啊?我不知道啊。什么叫“没处开帐、没人敢葬”啊?快说来听听。”
广西人:“不知道了吧,臭小二。这个女尸可不简单,听说原是京城一京官的家养歌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赋词曲,张口就来,能歌善舞,娇艳动人。谁知那官犯事了,被贬去岭南宾州(今广西宾阳),府中抄家没产,燕飞莺散。妻妾、下人,大多都走了,唯独这最漂亮、最有才情的歌女愿意随行。这不,路过我们仁和(今杭州),一场风波后,命丧西湖,一命呜呼了。”
杭州人:“咳,够背的。那,那官叫啥?大不大?犯的是啥案?”
广西人:“听说那官叫王巩,是什么“太常博士”,是太常寺掌管祭祀之事的官员,正七品。听说这个人,一会儿恩荫,一会儿迁升,一会儿勒停,一会儿复为,一会儿叙复,一会儿贬谪,够忙乎,挺折腾的主。这次,王巩犯的是“乌台诗案”。这王巩可是咱们仁和通判苏轼苏大人的好朋友,这案子一来,两人同罪,一起遭罪喽。连心仪的歌女死了,也无钱开帐,不敢大葬,只能由着官府来,草草了事。这不,当差的还念着本县前通判苏大人的一丝脸面,不至于抛尸荒野,所以,仵作来吩咐我小老板“脱底棺材”一下了……”|
靠在坑里的王木木现在神志已经清醒了,听着两人的八卦,脑子也转了起来。王木木姓王,出生在苏州,知道王家的三槐堂。所以对两人的八卦不陌生。两人说此时的王巩是“太常博士”,比较认可。这里确实比较搞:“乌台诗案”元丰二年(1079年)八月案发,苏轼受审,进入程序。其时王巩任“秘书省正字”。所以后世的文献描述将要被此案牵连的王巩时都说时任“秘书省正字”,没错。但有记载,皇上元丰二年(1079年)十二月,王巩叙复太常博士。而“乌台诗案”后,王巩即被贬谪监宾州(今广西宾阳)督盐盐酒税。朝廷不会自打耳光,“叙复太常博士”应在“秘书省正字”之后、“谪监宾州(今广西宾阳)盐酒税”之前。而现在,坑口这两人的八卦在案发后,所以,王木木觉得有理。
王木木知道,据记载,王巩其人极具才情,但也“跌宕傲世,好臧否人物,其口可畏,以是颇不容于人,每除官,辄为言者所论,故终不显”。是把锥子,年少气盛、任『性』不驯,是个官二代,会耍点公子哥儿的脾气。这也难怪,而现在的王巩,正是其一生中的人生低谷,是最倒霉的时候。
王木木还知道,据记载,“乌台诗案”后,随王巩去宾州的歌女叫宇文柔奴,该歌女出身并不卑贱,父亲宇文冲是一位御医,有才华,人正直。不幸被冤入狱,死于狱中。母亲也随之撒手人寰。幼小的柔奴被她叔叔卖入了京城的行院。柔奴天资聪颖,娇艳可人,行院的老鸨很喜欢她,重金打造成头牌。家庭不幸的孩子,懂事都比较早。柔奴十几岁就声名远播了。一次,有个姐妹生病了,柔奴陪同就医,巧遇与父亲有多年交情的陈太医,陈太医托人打点,将柔奴赎出了行院。柔奴勤快、聪明、细心、善良,很快医术精进、医德更盈。后,柔奴喜欢上了才情横溢的王巩。怎奈王巩家中已有妻室,自己又只不过是个歌女,可柔奴是真的爱了,倾慕王巩的才华,宁愿做王巩的歌女。就是这位歌女,在王巩落难之时,准备陪伴他远走不『毛』之地,去苦度人生。
宋神宗元丰二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捕,与苏东坡交情颇深的王巩也被处置,被贬到岭南宾州去监督盐酒税务。当时王巩的妻妾、下人,大多都走了,唯独柔奴一人愿意跟随着王巩去赴任。怎么现在会葬身西湖?死了?什么跟什么啊!
王木木继续欣赏着坑口两人的八卦。
杭州人:“嗯,那歌女真的不错,不管她才貌如何,大难临头不离不弃,如此执着,重情重义,让人欢喜、纠人心肺。不过,怎么就死了呐?还一场风波,什么风波啊?”[]恋千年1
广西人:“不是说过了吗,这个姓王的是我们仁和通判苏轼苏大人的好友,这次到仁和,两人擦肩了,姓王的一郁闷,就在小旅馆里搁下了。他搁下了,那歌女当然也搁下了,这一搁下,没事找事了,招蜂惹蝶了。原来那歌女不但才貌出众,听说还医术了得。这次独随王巩远贬,更是名震朝外。这种女的,德才貌三全,谁不想要啊,这王巩现在又是褪『毛』的凤凰不如鸡,仁和人才不『尿』你呐!于是蜜蜂、蝴蝶、苍蝇、蚊子都来啦,嗡嗡嗡的,嘤嘤嘤的,一波一波又一波,有传书表达仰慕的、有重金企求转让的、有说亲保媒赎买的、有暗暗下计离间的、更有阴谋绑票抢人的。一时间,王巩寄居的小客栈,白道、黑道摩肩接踵,成了仁和县的热点、焦点了。常言道,三人成虎,谎言最怕重复,好了,真的真不了了,假的假不了了。特别是有一帮会的老大还扬言,对此歌女,志在必得,而且,你现人在仁和,若要离开,除非横下来。你想想,王巩这种官家子弟,哪见过这种阵势。敌人多强大,人多势众;自己多孤单,举目无亲,软了,只能做缩头乌龟了。”
杭州人:“喔,这事啊,这我也听说了,这些人还很占着理呐,他们说:你官老爷贬去荒蛮的岭南,干吗拖人家小姑娘也去受罪?要说随去岭南是小姑娘自愿的,是小姑娘重情义,那好啊,你不是妻妾、下人都走了吗?那你为什么不娶其为妻,或者娶为平妻,至少也纳其为妾吧?现在不明不白,怎么回事?人家无私奉献,你有丁点儿回报吗?人家实实在在的赴汤蹈火了,你虚儿巴脑的东西也不秀一点,太自私了吧?想当初,在京城,你妻妾成群,歌女如云。你得意时,在乎人家小姑娘了吗?现在要吃苦受累遭罪了,要人共苦了,太不公平了吧?若说你现在才发现这是你的真爱、你的最爱,那么,既然是真的爱了、最最爱了,那你又怎么舍得你的真爱、你的最爱去餐风『露』雨、吃辛受苦呐?所以,你真爱的、最爱的是小姑娘的真爱和最爱,也就是你真爱、最爱的是你自己。你们文人常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啊!你真爱,就不必朝朝暮暮,你日后日子好了,再朝朝暮暮,不是更应该、更合理?你现在把人家小姑娘拐去岭南,哪里为人家着想半点了?还不是希望到了岭南还能听听小曲、赏赏艳舞,阿对?唉!你三十而立了,人家小姑娘才十多岁,好意思,要是你穿套贱民衣服,我一定告你个诱骗少女!”
广西人:“咳,臭小二,你激动个啥,心里不平衡了吧?”
杭州人;“不是不平衡,这些读书人最虚伪,最自私。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好了,现在人家有涌泉之恩,他倒好,滴水不漏。这几天,街头巷尾都在唠这话呐,怎么会这个女主角给死了呐?不可思议,我还真没把这事跟死人联系起来。”
广西人:“是啊,这事你都怒发冲冠了,那王巩被人家阳一套、阴一套的整得都要发疯了。高压之下,在偷偷打听谁家出的价钱最高呐。后来不知怎么的此事被这歌女晓得了,一时怨恨万分,就跳了西湖。捞上来时已没了气,仵作看了后就找我来了。”
杭州人:“唉,作孽。老板,既然要埋那个歌女,我们先把坑挖了吧。等下,抬女尸过来,抽一下板就可以了,省得再下肩上肩的,多忙乎。”
广西人:“唉,小二啊,怪不得你还不能出师,傻儿巴几的。看我二老板,多聪明,两尸一『穴』。可以少挖一次坑,少盖一次土。日后,还能少树一块碑,少栽两棵树。”
杭州人:“你想把这个女的与我们的小木匠葬一起?这两人又不搭界,葬一起,不大好吧。”
广西人:“有啥不好?臭小二!这两个死人,生前对面不相认,死后千里来相聚。小木匠生前孤孤单单的,我帮他找个伴,不好吗?那歌女生前被人欺负,也不是因为势单力孤吗,我替她找个靠,不好吗?我做好事,积阴德,我成就了一桩阴缘,我拯救了两个死鬼,我不好吗?。”
杭州人:“喔,老板。你这是给他们结阴婚啊?”
广西人:“……”
杭州人:“……”
这时,坑上两人边说边走,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轻了。
周围安静下来了,坑中的王木木随着八卦的消失脑袋也转到自己身上来了。思路一变,交关问题出来了。王木木很郁闷:
这两个人在说谁啊?说我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什么死木匠,我什么时候变成了木匠了?而且还是个死了的死木匠!
什么脱底棺材,我难道是刚刚从这个什么“大抽屉”里倒出来的?不过感觉上倒好像有点象。
什么家养歌女?歌女能家养?不犯法?
什么岭南宾州?他们说的应该是广西宾阳吧。
什么“秘书省正字”、“通判”、“太常博士”、“捕快”?这都是古代的官称啊!
还有什么“乌台诗案”、什么王巩、什么苏轼?这都是宋代的人和宋代的事啊!
至于还有同什么、『穴』什么、阴什么、婚什么的,也没听清楚,先不管了。
也许是刚才两人和他们的脱底棺材在坑口遮挡了日光,现在离开了,坑内有了些光线。王木木也有了些视觉。王木木伸伸胳膊抬抬腿,转转脑袋睁大了眼。
嗯?不对啊,转脑袋的时候怎么压着了头发,我头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了?这是我吗?
嗯?不对啊,我的胳膊我的腿,好像细小了一圈,我缩骨了?变小了?再『摸』『摸』脑袋、下巴、脖子,也不对啊,脸皮光光的,嘴上没『毛』,喉结不明显。再朝小弟弟那里一『摸』,阴『毛』也只有二三根。我嫩了?返老回童了?怎么回事啊?这是我吗?
嗯?不对啊,我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我现在穿的是一交领长袍,一根布条围在腰上、一双草鞋套在脚上,衣服本白『色』的,没有了皮带、旅游鞋,没有了t恤、牛仔裤,更没有了手机、相机、笔记本和旅行袋。另外,这衣服是什么料子啊,硬硬的、粗粗的,一点不柔和、不舒适。原来是麻呀!我什么时候穿过这种衣服?现在什么地方还有卖这种衣服?天哪!卖糕的!这是我吗?
王木木知道,棉花虽在南北朝时已流入中国,但那时的棉花是一种花,是一种观赏植物。到了南宋,棉花才逐渐发展为经济作物,被织成线毯、棉布,打破了丝、麻、『毛』的一统天下。所以,如果我是北宋的一个木匠——一个贱民,那么,那件衣袍倒是本应如此的。
镇静!镇静!王木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深呼吸能增加脑部的供氧量,所以,当你考不出试的时候,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你被质疑而无言相对时,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你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时,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你作为运动员,准备上场时,也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王木木硬按下无穷的惊讶,理『性』地分析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状况?时间、地点、人物!
那个秘书省正字、杭州通判、捕快,肯定不是现代的事。那个“乌台诗案”、王巩、苏轼,都是宋代的事啊!我在宋代?
那个西湖不是在杭州嘛,那个“仁和”不就是杭州古称嘛(杭州古称有钱塘、武林、应天、临安、余杭等。北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979),改钱江县为仁和县。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升杭州为临安府。“乌台诗案”发生在北宋元丰二年,即公元1079年,故此处取杭州名为“仁和”)。这里也不像是四川,呆老半天了,也没啥余震了。
我,好像已经不是我了,好像是个年轻的小木匠,是个在棺材店里打工的、并且不太安份的小木匠。王木木扭了一下大腿,哎唷,挺痛的,还好,不是做梦,我还是个活人,不是个死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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