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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崔幼伯被郭别驾邀上马车,两人在车厢里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
待马车行至州府衙门的时候,车厢里的谈话声才渐渐停止,郭继祖中气十足的喊道:“停车!”
车夫‘吁’的一声将马车缓缓停住,郭继祖先跳了出来,这时,他也没有方才的‘病弱’了,身手敏捷的堪比青壮小郎。
郭继祖下了车,又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将崔幼伯让了下来。
崔幼伯还是一派淡然闲适,他见郭继祖如此客气,微微颔首示意,旋即又笑着对他说:“多谢别驾相送。现在天色不早了,别驾的旧疾尚未痊愈,某也不好太劳烦别驾。您先回去静养几日,待身子痊愈了,再回来办公也不迟。”
他与郭某人不一样,坚持‘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即使他与郭继祖已经达成了暂时的和解,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郭继祖嘴角一抽,他刚才的动作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好不好?!
这小子……
暗暗磨牙,郭继祖思及当前的形势,还是笑眯眯的点头,“都怪老夫不争气,关键时刻竟……唉,多谢崔郎君体恤,既是这般,老朽便告辞了?!”
语调上扬,但并不是问句,他见崔幼伯颔首,便拱了拱手,然后唤来个小厮,让小厮扶着他重新爬上马车——好,既让我做全套,那我就演完‘旧疾复发’这出戏。
崔幼伯礼节性的欠了欠身,目送郭继祖的马车离去。
待那马车渐渐消失在街口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虽还是那般淡定,但眉眼间却带着浓浓的焦虑与气愤。
“肃纯,郭别驾回去了?”
崔明伯跟着那些官吏先一步回到州衙,他都在书房看了一会儿卷宗了,才听下头的人回禀,说是郎君回来了。
他忙放下看了一半的卷宗。出来相迎,抬头便看到崔幼伯心事重重的样子,脱口问道:“怎么了,可是那人又为难你了?”
崔幼伯摇了摇头,撩起衣摆,抬步往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郭别驾‘旧疾’很快就能康复。不日将返回衙门办公。”
崔明伯一怔,旋即就明白了崔幼伯话里的意思。看来,两人在车厢里谈了许多,他虽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结果是两人已经达成了和解。
而郭继祖肯回来办公,便是退让的信号。
这、这不是好事儿吗?郭继祖退让了,鄯州彻底拿了下来,只待贺鲁退了,崔幼伯便能在鄯州大展一番拳脚,他应该高兴才是呀。
崔明伯紧紧跟着他,待两人都走进书房,他在后面将房门关上,又示意门外的小厮守好。
“肃纯。郭别驾在军中任职多年,身手了得、作战经验丰富,由他辅佐,破除贺鲁的兵围只在旦夕,真是件喜事呢。”
崔幼伯说得‘官方’,崔明伯也跟着说起了外交辞令,接着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问道:“诸事稳妥,肃纯又为何事心烦?”
崔幼伯盘膝坐在矮榻上,面前放着个熏笼,他伸出手掌围着那哔哔啵啵的炭火,一边轻轻揉搓双手,一边愣愣的注视着跳跃的火苗。
良久,才幽幽的回了一句,“消息已经送出去半月有余。可援军至今未到,今日虽炸了贺鲁的中军大帐,但他的大部分兵马尚在……援军一日不到,贺鲁一日不退兵,湟水就算不得真正的太平。”
还有一句话崔幼伯没说,今日的‘空袭’是出奇制胜。贺鲁部没有防备,这才中了招。
待日后再想用此计,恐怕很难成功,毕竟贺鲁的那些弓箭手不是摆设。
这话崔幼伯没有明说,但崔明伯也想到了,他跟着叹了口气,道:“可不是,算着日子,赵六等人早该抵达都护府了——”
就算都护府的大军不在,但留守大营的人得了消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带兵的大都护,继而火速赶来救援。
可如今……
崔明伯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只是事关重大,他不敢乱说。
但时至今日,他实在忍不住了,试探的问道:“肃纯,你说,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更想说的是,都护府亦或是平西大军那边是不是出了岔子,但这话太容易引起误会了,饶是他与崔幼伯亲近,他也不敢言明。
尤其是这两边都跟程家有关系,而崔幼伯最近与程家的联系非常亲密,倘或其中真有个什么,崔明伯觉得自己这么说了,万一崔幼伯不感激,反而怪他多事、无端毁了他与程家的‘合作’,那就太冤枉了。
崔幼伯眉峰一跳,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看来,这世上真不缺聪明人呀。
不过,这事儿关系非常,一日不落实了,他便一日不能随便与人说,哪怕这人是他至亲至近之人。
“应该不会有问题,咱们被贺鲁困在湟水,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贺鲁兵分两路,主力前来湟水,另一路做疑兵,四处袭扰边境城池,将都护府的大军牵制住,即便赵六等把消息传出去,都护府那边也不能立刻抽身赶来救援呀。”
崔幼伯将之前他安慰自己的话说了出来,这话表面听着很有道理,且贺鲁也就有可能这么做。
但,还是不能解释为何援军至今未到——既是骗局终有被戳破的一刻,大都护没这么笨!
崔明伯的眼皮跳了跳,崔幼伯方才的那番话并不能说服他,不过他也听出来了,崔幼伯许是想到了什么,但却不能随便与人说。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崔明伯明白,有些事哪怕是父子、亲兄弟间也不能直言,更不用说他这个相熟不足半年的族兄了。
“嗯,肃纯说的有理!”
崔明伯故作恍然的样子,用力点点头,又与崔幼伯说了些衙门里的事儿,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崔明伯,崔幼伯坐到书案后。案头上放着一个匣子,正是李荣命下属转交给他的。
崔幼伯没有急着打开,他还沉浸在郭继祖方才说的那番话里——
“崔郎君,难道你就没想过,都护府或平西大军的援军为何至今未到?”
“老夫在鄯州十几年,不敢说对西边儿的事了如指掌,但也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事儿……”
“……柴家自武德年间便驻守西北,柴老驸马过世后。柴氏兄弟一文一武又在此地为官多年……兼之平阳大长公主在军中颇有威望,许多领兵都尉、将军的娘子更是大长公主的娘子军出身……”
“且,老夫还听到一则趣闻,说是当年贺鲁驻守瑶池的时候。与柴驸马交往慎密。”
“……”
郭继祖零零碎碎说了许多‘趣闻’,听着似有所指,偏又不明说,细细咀嚼下,崔幼伯便得出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在车厢里的时候,崔幼伯意识到这一点,他先是愤怒,接着便是焦急——如今大唐正欲西突厥交战,京中却放着个与贺鲁‘交好’的柴驸马。这岂不是太危险了?
柴驸马与毕力术那些突厥密探不同,他是大唐权贵,且领有实差,即使他没资格参加小朝会,但能探听到的消息肯定不少。
比如平西大军何人挂帅、何时启程、大致兵分几路、大概行军路线……柴驸马都能打听到。
而这些消息一旦被贺鲁所知,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呀。
这一点也恰恰说明了为何援军未至。
换做崔幼伯是贺鲁,当他清楚知道了平西大军的种种情况。定会适时作出安排,一方面派出疑兵吸引大军的注意力,一方面继续袭扰边境线上的城池,另一方面则是意图攻破湟水。
虽然崔幼伯不知道贺鲁为何要绕开那么城池直奔鄯州,但对方这么做,定有其深意。
或许,湟水还隐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崔幼伯犹豫的是,要不要把这个情况上奏皇帝。
出于臣子的本分,崔幼伯必须上奏,但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让他放任此事不管,明知柴家有问题,却不敢言语。又有违他的良心。
唉,真是左右为难呀。
面前摊放着一本空白的折子,崔幼伯犹豫了好久,还是无法动笔。
最后他只得撂下笔。
无聊的目光四处乱瞟,无意间看到案头的匣子,他心念一动,伸手拿过那匣子,匣子上了锁,他摸了摸那锁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然后从荷包里挑出一串钥匙。
从一串细长的钥匙中,崔幼伯挑出一柄最不起眼的,将之伸进锁头,转动手腕,‘咔嚓’一声,铜锁应声打开。
崔幼伯心头一跳,果然,这匣子是娘子托李荣转交给他的,否则也不会用他们夫妻间通信时专用的锁头。
只是不知,娘子如此费力送来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心里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崔幼伯轻轻拿下锁头,打开匣子,露出几封密封的信件。
最上面的一封是萧南写给崔幼伯的家书,其中详细说明了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皮球是什么。
另外还告诉他,她已托李荣将学院最新研制的火器送了来,李荣将会用那些皮球陆续将火器‘空投’至湟水,让他做好准备。
最后,萧南详细的将她与阿史那嫣的恩怨说了说,还隐约提了提有个突厥女子企图加害灵犀、长生的官司,她虽没有明说那突厥女子是谁,但以崔幼伯的聪明,定能猜得出来。
“嘭!”
崔幼伯看到萧南随信附上的拐子的供词,白皙的俊颜气得通红,一拳捶在书案上,震得砚台叮当作响。
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京兆府的差役已经将那些拐子一网打尽,而金吾卫也配合京兆府进行了一次‘严打’,将京城较活跃的一批市井闲人、游侠儿全都驱赶出了京城。
勉强逃过官府‘严打’的闲人们也都纷纷安分下来,再也不敢招惹是非。
京兆府的一番动作下来,坊间着实安稳了不少,平日里连吃酒打架的也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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