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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
身着造办处官制服色的中年男人挥手退开周围的蒙面大汉,以及其他几个穿着劲装的男人,上前冷笑一声:
“你当然不认识。不过放心,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至少也让你不做个枉死鬼。不然……”
他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
“你不能安于炉中,我的月如表妹,又怎能再回来呢……”
“月如?”
牡丹睁大眼,满脸恍然:
“你是……你就是月如的表哥?周大哥?”
牡丹当然知道月如是谁。
做为一个宫生奴才,亲人对她来说是世上最奢侈的东西。
所以从她七岁起就做为前辈一直照顾她,疼爱她;同样身为司茗房司茗,年长她十二岁的月如,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
月如和她不一样,是自幼被选入宫的秀女。
因为月如爹爹只是县丞,她本人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女子,故而便只得当个宫婢。
可月如却似乎甘之如饴,常常对牡丹说,庆幸自己没有宫中妃嫔那样的国色天姿。
也因此,宫中上至皇贵太妃,下至执火太监,都对这离经叛道的司茗颇有微词。尤其是皇贵太妃,常常将月如斥来责去。
而牡丹,则是这宫中唯一将月如当成亲人的另类。因为这个,皇贵太妃与其他人,没少劝诫过牡丹。
可惜,在皇贵太妃眼里最是乖顺柔巧的小牡丹,什么都是以皇贵太妃与众嬷嬷的话是从,唯有这月如之事上,她是死活都改不掉。
最后,弄得连一心想扭了牡丹性子,好让她将来有机会晋为妃位的皇贵太妃也只能由得她去。其他的人就更不说什么了。
他们如何看月如,牡丹不在乎。因为在牡丹眼里,月如可比那些身居高位的娘娘妃子们,学问还要高得多,也聪慧得多。
她知道怎么把一壶茶泡到极香极浓,也知道怎么保养那些奢华贵重的茶器。
至于诗词歌赋方面,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上知盛唐李杜,下解宋元辛吴,乐府常常颂,诗经时时顾。
这就是牡丹眼里的月如。
她教牡丹识字,也教牡丹做人的道理。在牡丹看来,月如就是她的娘亲,她的姐姐,她唯一的知己。
而月如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中,她唯一能信任的,唯一能交心的,也就只有牡丹。
所以,牡丹也知道了月如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
比如月如与她表哥,身在造办处当了个小官员的周德怀周官人的事。
月如第一次提起周德怀时,牡丹刚好十二岁。
那天,大家都在忙着先帝去世的事情,只有她们两个,偷偷跑到了后花园里的牡丹丛下,讲着自己的心事。
当时她脸上的表情无比温柔,那是年纪尚幼的牡丹所不能理解的表情。后来,牡丹就明白了,那是一个女子想起心上人时,才会有的深情。
月如说只要再过几天,新帝登基大遣年长宫人,她就可以出宫了。
周表哥说过的,就是自己年纪大了些儿,只要是她他便要。而且,她也想好了,如果牡丹愿意出去,那她就在宫外,当牡丹的家人。等着她,等着她年满二十四,被从宫中放出的那一刻。
“可是呀……我看着你这张小脸……”月如温柔地抚摸着当时年纪尚幼的牡丹的脸,又是怜悯,又是不忍地叹息:“只怕,你要出宫,是难啊……”
“为什么?月如姐姐不要牡丹了么?”牡丹立刻便哭了起来。
月如轻轻一笑:“傻孩子,怎么会不要?只是……只是你的容貌……”目光在牡丹已然出落得如含苞花蕾的娇容上流转一番,她再次叹息:“也不知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忧愁。是那个时候的牡丹,所不懂的忧愁。
不过没关系,她不懂,倒也无所谓。反正月如姐说过的,很快,最多一个月,月如姐便能出宫了,便能去找她的周表哥了。到时,牡丹就在宫外有了一个家了。
她甚至想,皇贵太妃是极疼爱自己的。自小,她便是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连公主千岁没有的东西,她也能有。
所以,只要她求,皇贵太妃至多生下气,便一定会答应,让她跟着月如姐走的……毕竟,昨天皇贵太妃还把那些说要她去做代陪祭的人狠狠骂了一顿,还搂着她在怀里,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去做代陪祭的……
所以,虽然月如姐说等自己年长了,两人才能再见面……可也未必呢?
牡丹这么想着,躲在月如怀里笑,决定暂且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等到皇贵太妃赐自己出宫的旨意下了,再给月如姐一个惊喜。
月如姐,是绝对不会抛弃她的。就像……昨天在皇贵太妃面前,替自己苦苦哀求,求皇贵太妃绝对不要送牡丹去做代陪祭的,那个她刚刚认识了几天的兄长一样。
没错……这世上,终于有绝对不会抛弃她的人了。而且,还是两个呢……
她好幸福呀!
可是第二天,月如姐便不见了。
牡丹跑去问尚宫嬷嬷,尚宫嬷嬷抚着她的头轻轻叹息。直到牡丹哭成泪人儿才告诉她,就在昨晚,月如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见了她最想见的人。
所以,月如以后不再会回来了,牡丹也不必再想她了。
最想去的地方?
最想见的人?
也就是说……月如姐的周表哥那儿?
牡丹又难过又是高兴。难过的是月如姐先走了,没有等她去求皇贵太妃。结果这两天皇贵太妃一直忙……只怕这次,她是不能与月如姐一起走了。
高兴的是,月如姐终于实现愿望,和她的表哥在一起了。
躲在后花园的牡丹丛里,她偷偷哭了半日。然后,她就把这件事忘了。在宫里,如果你这样长久地记挂着一个人的话,是活不长的。即使她年幼,也懂得这个道理。更何况,她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活着,等大遣宫人出宫时,要回家呢……
回那个有月如姐的“家”。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慢慢地,牡丹长大了,也了解了月如姐当年为什么捧着她的脸说难,也明白了月如姐谈起表哥时的一片情深。
于是,她也就把与月如姐的约定忘记了。
因为在她的心里,有了比这个约定更重要的约定——她与兄长早在月如姐离开的第二年,就立下的约定。
那时,兄长因为看不过她日日为月如姐哭泣,于是就哄她说:“不如我代了你月如姐做你家人好不好?以后,我们每年都在重日见面,可好?”
“重日?什么是重日?”牡丹睁大眼,看着这个一身素服的兄长。
“重日便是元旦,采花(农历三月初三),端阳,乞巧,重阳这五日。你看,一年我们能见五次呢!可好?”
想了想,牡丹高兴地拍手笑了:“好!”
真的,她以为有了兄长,她就能把月如姐忘了。
可没想到的是,今天,她又有了月如姐的消息时,居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让她委屈得直想放声大哭:
“你是……月如姐……”
牡丹哭得泪流不止,可因为离火窑太近,眼泪刚落就被烤干了。这样高的温度,只怕脸上已被烤得红通一片,甚至烤伤了。可她还是想哭。
原本以为已经忘了的人。原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原本以为抛弃了自己的人……
突然之间知道了下落,她如何不高兴?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
“住口!称她姐姐……你也配!”
周德怀勃然大怒,上前一记耳光打得牡丹头昏脑转,耳里只听得见他的愤恨嘶喊:
“你还有脸叫她姐姐!若不是你这贱蹄子,她又怎落得如此下场?!”
落得如此下场?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疼痛让牡丹忘记了哭泣。
睁着迷蒙杏眼,她在水火之光中看着周德怀扭曲的脸:
“什么……”
“哼,还惺惺地做什么态!”
“牡丹……牡丹不知……”
“好……你不知?”
周德怀气急反笑,慢慢踱近被一个大汉牢牢钳住的牡丹面前,冷笑着说:
“你不知?我便让你知!”
然后,袖子一抽往后退一步,指着那烧得红通通的火炉:
“你可知,这炉中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对不?
好,我来告诉你:
这炉中烧的,便是月如的骨,月如的血,月如的魂!
你现在,可还不知?!”
每说一个字,周德怀的脸就狰狞一分。到最后,他的脸已不成人型,直如恶魔一般:
“原本这烧的该是你!该是你的骨!该是你的血!该是你的魂!
该是你!
可是……是你害得月如代你为祭!是你害得她到现在魂魄不宁!是你害的!”
牡丹脑袋轰然一响,接下来,耳里只有周德怀的嘶喊:
“当年,先帝驾西(就是死了的意思)留下遗言,要皇贵太妃找代陪祭。
原本,先帝与陶仙人在世时,已经选定了你的!
可偏偏……偏偏你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怂着皇贵太妃拿月如做了顶!让她替你进了这炉!”
牡丹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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