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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尤望章嘴上不说,心底应该一直盼着楚伯“告老还?乡”,他连养老地都选好了,只等归人。

崔纯和黎原颇感慨,众生皆苦,如果他日楚伯被捕、斩首,尤望章该如何自处,他已经没有青春可以等待。

夜里,月光下树影幢幢。

山路难走,尤望章的腿脚不便,只能由仆人背。

那仆人力气着时不小,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将尤望章背到目的地,又稳稳将其放在一处大石坐下。

仆人退去,树荫后有人影出来。

赫然是所有人都在寻找的楚伯!

尤望章头也不回,自顾欣赏夜景:“让你久等了。”

楚伯嘿嘿一笑,蛇到尤望章身边:“哪里话,我等你多久都是应该的。”

他们确像老友,半点寒暄也无,楚伯靠着坐他右边,左手便不安分地搭在尤望章的腿上。

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少年时可以肆无忌惮,现在反而更像君子之交。

“入冬了,天气转凉,山上更冷,你这腿有老毛病,以后记得穿厚点哦!我让诗衍弄到些陈年艾香,等下交给下人,对着患处热熏,可缓解酸痛感。哎,都怪我,是我害你折了腿。”

尤望章看了楚伯一眼,在夜色的掩盖下,意味不明,最后却是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楚伯似想起什么,忙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哎呀,我解释过?多少回,我随时携带的天珠算盘,只是吐蕃王子欣赏我的算筹才华赠送的。第一书法家吕度会主动送字给我,也是因为我替他解决了些难题。还?有白药师,我跟他没什么的,主要是……主要是……”

“为了让他替你制作蜂毒!”尤望章抬起右手,干脆地道,“你别再编了。我也说过很多次,你这些年到处留情,是你的事。”

尤望章将楚伯的手推开。

楚伯一呆,旋即收起嬉笑表情,敛色道:“你怎么知道?”

“现在陇右都传遍了,陇右镇军将军之子罗威死于蜂毒。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素来只爱钱,不涉官场,好端端去惹人命官司做甚?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在寻你,今天殷莫愁召见我,向我问起你!”

“什么!?”楚伯微微惊讶,随即想了想,宽慰道,“不必担心,李非在给我的信里说,他们这次来是为了传赦免尤氏的圣旨。所以殷莫愁会找你,应该只是为了传旨。嘻,作为你做要好的朋友兼尤氏第一大掌柜,我该备个大礼送你!”

尤望章眉头越皱越深,像大人教训小孩的口气那样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些玩笑!你知不知道罗啸只有一个儿子,这么多年父子离心,但?罗啸却是最孝顺母亲的,你为此连累罗母伤心过?度而死。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里是陇右军地盘,你要是被抓到,殷莫愁都不一定保得了你。而且听他们口气,你不止杀了一个罗威,你是犯了谋反大罪!否则罗威之死事实证据清楚,殷莫愁何必特地找我谈话。”

“她和你说什么?”

“殷莫愁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简单一句话,楚伯却喉头一窒。

“李非没有看错人。”

楚伯只说了这么一句。

剿灭龙隐门,对殷莫愁不仅是公事、职责所在,也是私事,报李非父母之仇和对她下毒之仇,但?到了这时候,殷莫愁仍没有被个人仇恨蒙蔽,还?未将他当做板上钉钉的龙隐门门主,否则何必去了解楚伯为人。

“看来殷莫愁还?未给我定死罪嘛。”楚伯说罢,又露出嬉皮笑脸,“放心,我的事不会牵累你。”

尤望章苦笑:“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总爱自作主张,不要最后惹李非记恨,竹篮子打水。”

楚伯不想他担心,想了想,说道:“我的确在谋划一些事,但?不是殷莫愁和你想的那样。哎呀,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别担心,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说清楚。到时我就去找你,就去你选好的那块养老地!”

尤望章两眼一亮:“当真?不是在安慰我!”

楚伯微微一笑:“当真!”

二人话毕,尤望章拍拍手,那仆人不知从何处跃出,楚伯这才看清仆人长相,左右脸颊各有一大片青印,也就是剃胡须后留下的胡子印,几乎覆满半张脸,可想他之前是满脸络腮胡。

楚伯不知道尤望章哪里找来的这么个有悍匪气息的下人,但?他一向尊重?尤望章,尤望章不说的,他不会问。自己这些年在外面胡来的事,尤望章也从不问他。

明月当空,静谧的夜是一切人间故事的最佳倾听者,包容着一切的悬而未决、悲欢离合、求而不得、贪嗔痴恶。微风让空气起起伏伏犹如鼓动不息的心,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音像这个大自然听众在窃窃私语。

曾经的每个夜晚,他们并肩散步于月下。

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韩亦明的自.杀完全在李非预料之外。

奚木人给北漠人做走狗不是一次两次。奚木人“经商立国”,是天生的生意人,最是重利轻义,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民族大节,但?凡能换取现实利益的,皆可交易。上至皇室下至百姓都是如此。当年要不是国君把?奚木走廊当作交易,左右逢源,吃尽了大宁好处后,又放北漠入奚木走廊,甘当北漠走狗,也不会惹祸上身,后面也不会被灭国。

按理说,生意人最现实,当年奚木国破,军队中临阵脱逃者多,好死不如赖活,何必自.杀呢!

李非恍然,韩亦明与其祖父申屠鸿展应该算是特例吧,说起来爷孙俩也算够敬业的够能忍的,两代人寄人篱下几十年,在韩家人和龙隐门情部部主身份之间切换,小心翼翼地犹如走独木桥,的确不能以寻常奚木生意人度之。

一开?始韩亦明不肯招供,李非本想徐缓图之,相信以奚木人重?利轻义的本性,加以威逼利诱,说不定会转投大宁。

这次失策了,李非叹气。

殷莫愁那边一直和李非保持频繁联络,剿灭龙隐门已经百步行到九十八步。最后的两步。一是被龙隐门余孽占领的小镇久围不下,百余户百姓被做人质。二是龙隐门门主还?未捉拿归案,朝野暗处总有些人还不死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说来说去问题其实都在龙隐门门主身上。只要他落网,相信那些残兵败将也不会再负隅顽抗。

捉拿匪首就成了目前最重?要的事。

韩亦明虽死,但?跟着他的手下有几个还来不及撤出纪家寨。当时被李非一并捉了。这些都是韩亦明的心腹,除了一个滕凡先下山负责转运兵器,其他人都紧跟着韩亦明。之前李非一直顾不上他们,现在只能抱着“苍蝇腿也是肉”的心态,打算好好审审。李非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以龙隐门严密,普通门徒是接触不到门主这种级别。

但?李非又失算了。

这些人也悉数自.杀。

原本因设计成功而感到愉悦的李非忽然有点烦躁,总觉自己漏算了什么。

自打到纪家寨以来,虽然连续发生事情,但?殷莫愁和他见?招拆招,总能料敌先机,凭借殷莫愁的胆大和他的心细,一路谋划也算顺风顺水。龙隐门就算倾巢出动,打败他们也不在话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疑神疑鬼,又难以形容的心悸之感。奚木人韩亦明死得反常,似乎在他耳边敲响一个警钟。仿佛冥冥之中,殷莫愁与他主导的棋局,旁边有个看不见?的人影在观察着,而他们虽然赢了,却见不到身后观棋者模糊又危险的身影。这个身影,仅仅通过?意念就让情部部主甘愿放弃年轻的生命……

李非心头一颤,总觉得想到什么,但?又转瞬即逝。

韩亦明心腹们集体?自裁,犹如死士般决绝,令他胜利的快感大打折扣,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李非猛地跳起来,朝外走去,喊道:“唐迪,你过?来一下!”

原来,李非早前写?信召来唐迪。唐迪从京城赶来,两日前才到纪家寨。唐迪在吴敬案与蜂巢案中都大力帮助过李非,李非也疼他这徒孙辈的少年,帮他在唐家堡前辈面前说亲娶老婆,唐迪出发前刚刚喜得一千金,名字还?是李非给取的。

唐门弟子以跟踪、杀人为业,神出鬼没,作为未来唐门堡主继承人的唐迪更是轻功绝佳,藏匿水准一流,所以李非干脆也不找他,对着虚空吼一嗓子。

果然没多久,一个高挑削瘦的身影出现。

唐迪拱拱手:“小师叔公有何吩咐?”

李非:“咱唐门的徒子徒孙们什么时候能到?”

唐迪想了想:“蜀道难行,他们过来比我从京城出发要慢些,算日子,也就这几天吧。”

李非“嗯”了声:“那行。这几天你先辛苦一趟,帮我去查一些事情。”

唐迪:“没问题!”

半个月过?去,龙隐门叛军仍旧占领着一座城池。

这支叛军是龙隐门四十八支队伍中的一支,人数不到千人,当初因为陇右军里有个低阶军官报信,得以逃出。但?罗啸很快察觉,处死了那名军官,又派出精兵追击,叛军被追打得没办法,连原来要去与“手足”汇合、干一番大事业的计划也不顾了,就近躲到镇子里,城门一关,当起“山大王”。

这座小镇是隶属雍州管辖下最大的城镇,里头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拿百姓当人质,罗啸麾下的陇右军也都是本地人,不少士兵和小镇上沾亲带故,没人敢强攻,都怕伤及无辜。

正所谓关心则乱,陇右军再这么跟叛军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殷莫愁看不下去,亲自出马,到阵前指挥。

她带来她的小发明“竹蜻蜓”。陇右军按她做的竹蜻蜓模型放大百倍,又在城墙外架了几个发射器,以人力拉动,发射器设好距离,正好令巨型竹蜻蜓可以飞入城墙。

每个巨型竹蜻蜓下都绑着一封信,有的写?上龙隐门惨败的事实,有的写?上类似“缴械不杀”的招降语。

龙隐门这次组织的叛军队伍来源五花八门,冯标那种有北漠血统的是少数,剩下的都是大宁人,比如被驯化洗脑的全新教、被招揽收买的山匪恶徒。全新教骨干被殷莫愁收拾得差不多,所以叛军兵力组成绝大部分还?是龙隐门招揽的山匪。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坚定立场,一看到竹蜻蜓上掉落下的招降信描写的战况,大势已去,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在陇右掀起腥风血雨、趁乱打劫的机会。随着被围困多日,得到精钢宝刀的兴奋感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主力部队”到底会不会来营救的恐慌。

于是在巨型竹蜻蜓飞进?城墙的当天下午,叛军内部就开?始分化,有的要投降,有的要死守,双方互斗。殷莫愁看见?连守城墙的都在打架,下令攻城。

战役只打了不到半日,天不黑就结束,陇右军将士们还?能赶上进?城吃口热饭,有亲人生活在镇上的,罗啸直接放人回家探亲去了。

这一战打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因为从纪家寨转运出来的兵器类别、数量都有登记造册,现在把大胜仗收缴的“战利品”一清点,除了个别因在战中消耗的,数目基本都对得上。

尤其是精钢宝刀,一把?也没少!

这意味着全歼龙隐门叛军!

次日清晨,崔纯带着罗悦香急急忙忙来找殷莫愁,说是刚刚打探到楚伯的藏身处,在一处深山里,而且楚伯身边只有寥寥几个人。殷莫愁大喜,当即召孟海英商议。罗悦香说楚伯一行人准备打点行装,很可能会再次移动,并且是向祁云山脉更深处,照这个趋势很可能将离开大宁。

兵贵神速,因为这里还?有大量俘虏,又刚刚是战后,罗啸还需领陇右军镇场。殷莫愁只让孟海英点了一小队人马,又交代罗啸一些事后,准备出发。

罗悦香现在越来越像殷莫愁的心腹,紧紧跟着,只有她知道楚伯藏身处,殷莫愁没有特地说,她也自然随行。但?崔纯就不一定了,行军打仗,带着个胖乎乎的文官作甚。

孟海英在询问罗悦香当地地形条件等,讨论热烈,只崔纯巴巴站在一旁,不敢发表意见。

殷莫愁喊他:“纯哥,你站着干嘛,还?不快上马!”

崔纯先惊后喜,指指自己:“……我也能去吗?”

殷莫愁:“难道你不想亲自逮捕楚伯?”

想!太想了!

自画舫案以来,崔纯带领大理寺众人走遍半个大宁,拔除一个又一个全新教窝点,揪出一个又一个被龙隐门收买的地方“保护.伞”。

掐指一算,时间已经悄悄过?去两年。没有崔纯这两年的努力,剿灭龙隐门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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