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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莫愁:“考虑挺周全。”程远怎听不出殷莫愁的讽刺,放软语调:“莫愁,你我认识多久了,你该相信我,我怎可能谋逆。只是为了在京城制造小小骚动?,让朝廷意识到北漠人贼心不死,不要以为有个史耶哈的议和国书?,就万世太平。我居安思危有错吗,正所谓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当?然,也许会死些人,但只要能提高朝廷的警惕,都值得?……”
什么叫“小小骚动?”、“也许会死些人”,李非腹诽:要死谏麻烦自?己去撞龙柱子,为什么牺牲无辜百姓。
殷莫愁拍案:“那屡次拖延兵改,是为了什么?表面履行?我的意图,暗地?里却不作为,以至于地?方也敷衍塞责,让我的政令不出京城,你以为我不知道?”
程远自?顾重复着他的理论:“……军队是要上战场真刀真枪磨砺出来的,不是靠什么改革……既然要开战,还?搞兵改,这不是拖后腿吗。莫愁!我们不去开疆扩土,别人就会打上门来!”
殷莫愁不同意:“国虽大,好战必亡。”
程远大声反驳:“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如此犀利!
老尚书?的慌乱、惶恐、小心翼翼全然不见,像是变了个人。
在京城,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殷帅外?号“鬼见愁”。
所以程尚书?有多软弱,殷帅就多强硬。
所以程尚书?瞻前顾后,殷帅雷厉风行?。
扮猪吃老虎,李非想到了这句生动?形象的比喻。
殷莫愁叹气:“所以你一?直瞧不上兵改计划?也瞧不上我?”
事已?至此,程远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累了。
从小到大,他活得?像个殷怀的影子,样样不如他,却样样被拿来和他对比。殷怀一?死,他本以为可以上位,可以发表意见了,偏又殷莫愁压着,如今已?经无所顾忌,这里只有两个人,如果他想做什么的话……
殷莫愁笑了:“没想到你这么念旧,还?留着第一?代雀心。”
听到“雀心”二字,程远浑身一?颤:“你、你怎么知道。”
“茶杯就在你左手边桌子,你却要特意侧身,用右手拿杯——说明你左手袖子里藏着东西,怕掉出来。”
这么简单,程远自?己却没察觉出来。他不是笨,是太紧张了。
从孟海英忽然出现在他家,他就有不好的预感。再到与殷莫愁面对面,一?番话下来,真真假假。他不想殷莫愁把?心思放在破兵改上,他甚至想在打破大宁和北漠和平的现状时,殷莫愁还?可以领军打战。
但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雀心是殷莫愁发明的一?款特制短弩,以“麻雀之心”形容其?小巧便携,是皇帝陛下的最爱,还?据说龙床下就藏着一?把?。雀心到今年已?经生产到第三代,状似微型连弩,只需指尖扣动?,每弩可连发八箭。画舫案时,雀心被私带出厂,冯标送了黄洋一?把?,剩下的都留给了北漠王子图拓。冯标都能弄到手的雀心,程远作为兵器厂直管上司,拿到不在话下。
“初代雀心远比不上第三代,它只能连发三箭,但有个优势,其?状如竹筒,只比毛笔杆粗一?点,可隔着袖子拨动?开关,悄无声息取人性命。而不必像第三代那样要拿在手里。
当?年齐王造反,是程叔叔第一?个来报信,并亲持长槊,护我左右,我们一?起突破层层封锁,杀进皇宫。没多少?人记得?你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但我记得?!程叔叔曾经冒死为我,与父帅肝胆相照,殷家欠你的人情难以还?清。如今要杀我,现在可以动?手了。”
殷莫愁缓缓站起,张开双臂。
竟是视死如归。
寂静,天地?俱灭的寂静。
程远的手慢慢不受控制地?发抖,食指抚上雀心开关,只要他用力一?摁,以雀心发射速度之快之准,这么近的距离,武功再高强的人也难以躲开……
眼?前开始出现叠影,殷莫愁的脸与曾经热烈的场景重合——
随老殷帅去北境的那天,正值中秋节,京城内外?花团锦簇,他们那马蹄阵阵。程远也去送行?,上万的殷家军列阵,密密麻麻的士兵将那父子俩簇拥在中间。她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少?年,披明铠,佩长剑,一?身傲气,赫赫的少?帅风姿。
没多久,先?帝当?朝亲自?念读北境传回?战报,殷少?帅独自?率军迎敌,斩下敌首,送回?京,先?帝赐其?御剑一?柄。人人夸少?帅已?经颇有名将之风,说程尚书?啊你以后有个厉害上司了。
程远仿佛听见战鼓擂动?,眼?看人潮涌动?,旌旗烈烈,满城欢呼着年轻的少?帅大胜凯旋,口口相传着殷家的好儿子如何生俘北漠大可汗父子的事迹。百官翘首以盼中,一?道披银甲骑白马的年轻身影,那么骄傲,带着所有军人理想的巅峰战绩,在满□□霞中策马而来……
他陪她平定齐王叛乱,她浑身浴血,昏过去前最后一?句话是拉着他的手说“有劳程叔叔替我照顾殷府上下”……
再后来,一?次在寻常不过的殷府宴会上发生行?刺……
程远走后,李非从屏风后冲出来大叫:“能不能拜托你以后不要这样,多危险!”
殷莫愁颇从容:“他是聪明人,知道我既然看破,定会有所防备。孟海英就在外?面,我若真有什么事,程远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家里残腿的儿子,是他最挂心的,何况他也不想程家上百口人给我陪葬。”
李非还?是心有余悸,骂个不停:“蠢货,有你这样赌生死的吗!他要是发神经突然失控呢!万一?他是龙隐门的人,要跟你同归于尽呢!”
“都跟你说不会了。”殷莫愁不以为意,“程远我太了解了,他非常谨慎。还?记得?吗,你们在查兵部?库房纵火犯时,查到七彩石粉。彩石粉是旧石场的,长臂男去过旧石场却没去过兵部?,程先?去过兵部?但没去过旧石场。”
“也是,程先?对吴敬是真爱,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让爱人的遗体淋雨一?整晚。”李非想起这一?茬,“彩石粉是程远在旧石场沾到脚底,带到兵部?,故而留在库房纵火现场——程远为何跑去旧石场围观凶杀过程!?而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余启江,他带凶案目击证人去现场指认。”
“那个醉汉?”
殷莫愁点头:“他指认出自?己所藏的位置,并非你们在现场发现的那对脚印。这证明有第二个目击者。你可还?记得?当?时那对脚印有何特点?”
李非思索片刻:“有轻微的深浅不一?。”
“酒醉者步伐不稳,所以我们当?时都没有多想。但跛脚者也同样会造成这种脚印。”
李非想起来,程远这阵子犯痛风病,走路微跛。
“程远和我一?样,早知道郭斌吃空饷、倒卖官家兵器的事,他和郭斌有交易,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先?来后到说,吴敬横插一?杠了他和郭斌的买卖,所以他也希望吴敬死,但又了解郭斌是个莽汉,对其?不放心,亲自?去现场查看。”
“那是够小心的。”李非半信半疑,但还?是不放心,“可你怎么信他不是要造反,若真是个要造反的人,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眼?看李非又要咆哮,殷莫愁忙制止:“陛下和我都心里有数,程远还?是忠心的,单看他私蓄的兵甲,不到万副。守京城的禁军有多少?,十万呢,程远怎么可能打得?过。陛下和我只是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他一?说,就解释得?通了——太平盛世,没有武者发挥之地?。程远唯一?的儿子在北境废了,他想发动?大宁与北漠的战争,为武人的尊严也好,为儿子复仇也好,都说得?通了。”
李非快要被殷莫愁说服,忽然又发起火来:“总之以后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不要觉得?你好像很了解别人!还?好程远没失心疯!他要真的发动?雀心呢!怎么办!你喊老子来是给你收尸的吗!”
李非不由?分说,连珠带炮教训,其?实不是不信殷莫愁对程远的判断,只是对她总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的行?为感到无奈和气愤。
她和李非不同,李非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而她虽留恋人间,也不畏随时死去。所以他才怕得?要命。
“还?好意思总嫌弃我任性,我看你才有病!你要早说你的计划,我一?定不会同意,你这叫逼兔子跳墙!疯狂,和程远一?样,都是疯子……”
“我的老天,你真的好啰嗦呀。”面对李非碎碎念,殷莫愁只好耸耸肩,表示怕了他,并保住以后再也不敢。
慈云寺外?。
“这次差点栽了。”程远惨白的脸回?过一?丝人气来。
“殷帅真不追究咱们了?”心腹七分不安三分感慨,“她还?是念旧情分的。”
“呵,什么情分,”程远冷笑,“我在她少?时便看她杀谋决断,经过北境战争、镇压齐王谋逆、代管六部?执相职,如今蛰伏多年,越发历练老陈。她有理由?杀我,没动?手,是因为我还?有用。”
心腹:?
“殷莫愁吩咐了,诱捕冯标,我将功赎罪。程家上下可不受牵连,我的名声亦可保住。”
心腹深吸口气:“殷帅拿咱府里上百口人命作要挟。”
程远让心腹拿来一?个火折,他接过,另一?只手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符。
竟是张完整的人鸟图。
程远后知后觉地?自?嘲:“好一?个冯标,拿张破纸当?信物,玩的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火折在空中一?划,立刻冒出火焰,人鸟图付之一?炬,灰烬被风一?吹,如同人头鸟身的怪物孵化成无数焦黑的小鸟怪,呼啦啦地?破壳而出,尖叫着卷向天际。
时间再回?到半个时辰前。
程远的食指最后还?是缩回?去,抽出袖中雀心,丢在地?上。
“这件事,需要人手多、办事隐秘。一?开始我找了些□□,但没人敢接这个活,后来有人给我推荐冯标。”程远颓然地?说。
李非却震惊。
冯标这名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一?向言简意赅的殷莫愁又确认了遍:“冯标?”
“这人挺有门路。”程远说,“他说他名义上是全新教左使,实际是全新教幕后掌控者。而全新教也只是其?掌控的一?部?分,他还?在全国各地?做买卖。我提出要求,他马上答应,没两天就带了几个高高大大的北方人来给我看。”
“今年夏天,我跟大理寺卿崔纯调查一?起连环焚尸案。”殷莫愁缓缓地?说,“黄洋,天下第一?大画舫的东家,冯标为收购做了不少?事,最后把?黄洋灭口。我们调查出被杀女?子都是专门被买来满足达官贵人一?些不可告人的癖好,冯标是这些女?人的交易商,你说他全国各地?做的买卖,做的都是皮肉交易。之后查出来,此事幕后老板是刑部?侍郎田大河。”
“田大河……”程远之前并没有参与画舫案,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原来与冯标有关,消化半天,方喃喃说,“我知道田大河自?杀了……”
其?实冯标也给他送过女?子,不过程远是个老派人,只有一?个发妻,不好这口。当?时程远也没多想,只当?冯标拿美色贿赂他。
殷莫愁:“正因为自?杀才可疑。冯标作为一?个手下这么有能耐,怎么就保护不好自?己的老板。还?有,画舫案中除了死者,还?有许多无辜替罪的人,崔纯已?经在为他们翻案。通渠二州是田大河老巢,盘根错节,如果冯标是田大河的人,按理说该有些踪迹可寻。但,田大河的手下没人听过冯标这个名字。所以我有理由?怀疑——田大河不是冯标的老板,相反,冯标是田大河的老板。”
程远:“那我还?找他……”
殷莫愁截断:“也许是他找上了你!”
程远的脸色沉下去。不由?得?想起自?己到处托人,又怕别人知道,后来经□□介绍认识冯标。冯标带来的几个北方人同时操流利的大宁话和北漠话,冯标解释说他们是在边境长大的大宁人,亦是全新教的虔诚教徒,可以随时为冯标去死。
这次会面完,程远兴奋不已?,冯标简直是个现成的受委托方。
所以其?实冯标早知道他家有个小型兵器库?只是来钓鱼?
田大河不是无名小卒,是堂堂刑部?侍郎,如果冯标真是连他都能控制,能量一?定不小,有本事来钓兵部?尚书?的鱼也就不出奇了。他想利用冯标,实则是冯标利用了他!
程远叹气,还?以为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风声其?实早透了个精光。既为暗处的蟑螂所觊觎,又已?被高坐在上的人了如指掌。
活了这么一?辈子,好容易想筹谋件大事,却结局惨淡。
连沉沙折戟都不算。
“老了,不中用了。”程远感叹,脑子里一?团糟。
殷莫愁:“糊涂,为什么不问问冯标的目的是什么!”
程远浑浑噩噩地?看向殷莫愁:?
殷大帅向来说一?不二,威望极高,虽然年轻,却有双通透的眼?,程远打心里忌惮。这么微微怒喝,隐约带的杀伐之气,程远一?激灵,本能集中精神思索起来。
是啊,想那冯标既做皮肉生意,又拿捏全国各地?全新教教徒,疯狂敛财,还?招揽□□委托,跟程远开出的委托费也是天价,既要兵器也要钱,简直是个饕餮怪兽!
程远在努力回?想着与冯标的每次会面细节——这恶徒虽敛财无数,但看上去并不奢靡,穿着打扮毫不讲究,举止粗鄙,常常话说着说着就随地?吐痰。还?有他天天要握一?把?在手里的瓜子,也是廉价货。
不图享乐,赚那么多黑心钱做什么?
不图权力,拉拢那么多高官做什么?
“冯标和他的门徒过得?像苦行?僧,因为财产全用于供养他的上线——龙隐门。”
程远心里一?咯噔。
作为兵部?尚书?,他有调取所有军方通信档案的权力,想起来:“我曾在密库的北境军报中读到过,龙隐门是北漠人的密探组织,曾多次参与到北境战争——难道,冯标与北漠人有关!”
“你总算不糊涂。”殷莫愁说,“传说,草原上有种兽,名狈,千只狼与狐狸相交才生出一?只。狈因前腿极短,须骑在狼的身上行?走,于是它有了驾驭狼的本领,又因继承狐狸的聪明,成为了兼有狼的凶猛和狐狸狡猾之物。图拓因有着北漠人和中原人血统,便自?诩为狈。”
程远与李非在屏风内外?同时深吸了口气。
狼狈为奸,不外?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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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见到程远转身的瞬间,脸色变得铁青,目光中射出极其可怕的射线。”
作话:明日万字更新,然后第三卷完结。虽然数据扑街,但作者会继续认真更新,会认真看每一位留言。最近在反思文章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动笔时没有提纲,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像篇大散文?
诚恳欢迎天使们拍砖。然后,第四卷保证更精彩,不精彩不要钱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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