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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即便这么合衣将就着入睡,张杨也不能一觉睡到天亮。张杨长到十七八岁,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居住。原来在家时有爹妈,到省城了有韩耀,就是来省城的火车上,周围也是一堆男女老少,认不认识先不说,好歹身边有人气儿,有说话的声响。
现在,是真的只剩他一个人呆着了。
原来嫌小的破土房子立刻空落起来,甚至桃酥叫一声都隐约能听见回音。没烧火墙的屋里像地窖一样冷,隔着棉衣也能冰的人脊背发麻。
张杨总是睡不到后半夜就给结结实实冻醒过来,吸着鼻涕到院子里抱柴火烧炕,铺被褥,可是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前半夜最困乏的劲儿早已经过了,醒来后再躺回温暖的被窝里,也不能马上入睡,脑袋里总能喷泉般涌出无数东西,戏词,调子,折子戏,老师的骂声……白天的焦头烂额充斥在脑仁骨缝里,挥不走,滤不掉,变成了夜晚的魔障,钻进他梦里一遍遍重复。
有时候实在太累,刚要迷糊着睡过去,心里又惦记起安全问题。
以前他睡觉挺实,从来不担心家里遭贼什么的,一是确实没什么可偷的,再就是因为韩耀在家。现在他自个儿睡觉,胆子立刻就毛了,只要门外积雪压断树杈发出轻响,或是窗户上影影绰绰晃过影儿,张杨就会惊醒,立刻跳起来警惕的盯着大门。
张杨怕自己瘦胳膊细腿的打不过贼,还做了个防身工具——把掏炉灰的铁钩子扳直,变成一头尖的铁钎,晚上睡觉放在手边,有动静即刻就能操起来捅人,跟宝剑似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睡不好觉。
打从韩耀出门开始就晚晚这么折腾,一到后半夜死活就是睡不着,瞪着俩眼珠子,脑瓜里一会“洞房悄悄静幽幽,花烛高烧暖心头”,一会“大雪飞寒气入心,腹中饥苦楚难忍”,桃酥打个哈欠就跟神经病似的蹦起来。
熬到第五宿,张杨实在挺不了了。他觉得,既然躺下也睡不着,瞎想事情还烦得慌,不如干点儿活。于是——
快过年了,得赶紧给爸妈写信汇钱。
屋里得扫尘擦灰。
趁雪化之前把院子扫出来。
墙角耗子洞全堵上,让你们丫的跑。
墙上和顶棚报纸都黄了,全糊新的,亮亮堂堂像个过年样子。
诶呦我去,这耗子还他妈在上头絮窝了……
就在这天半夜,韩耀从常州回到省城,跟老袁确定了来年跑买卖的时间和地方后,坐彻夜的拉脚三轮车回城南。
他钻过大水泥管子,抬头一看,屋里竟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窗上的霜花变得暖盈盈,韩耀笑着摇头,心说小崽子大晚上的还不睡觉,这是知道我要回家啊……
可是当他走到门边时,却听到屋里传来“扑哧”“扑哧”的诡异声音。
韩耀一听这动静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唯一反应就是家里进来人了!
卧槽小孩儿就自己个在家啊!
大惊之下,韩耀撸袖子抬腿上去一脚踹烂木门,登时就冲进去喊:“张杨!!!”
屋里一片狼藉,张杨拎着铁钎子攀在大立柜上,见是韩耀,立刻大笑着蹿下地跑过去,“哥,你回来啦!”
“你……”韩耀看着他身后地面上的血,后背冷汗哗哗往下淌,扳住他肩膀问:“你没事吧?卧槽咱家这是咋的了?这他妈谁的血啊这是!?”
张杨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挣开他道:“没事没事,哥,我这不是打扫卫生么。”说着,他伸直胳膊用铁钎在千疮百孔的顶棚报纸上划出一道大缝,然后成片成片的黑色物体顷刻间倾卸了满地,吧唧吧唧砸在水泥地上,立柜上,炕沿上,窗台上,桃酥的脑袋上,毛烘烘铺的满地都是,有的仰着一动不动,有的还痛苦的抽搐两下,蹬个腿儿什么的。
张杨穿起一只递到韩耀面前,炫耀:“看!都是我捅的!”
一箭穿心的胖老鼠痉挛着朝韩耀伸出前爪:“吱……”
韩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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