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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照霏摇头,明白庄舟苦心,亦不免苦笑:“你不了解我二姐姐。”

看似柔软,实则最为性烈。

做了选择不会再后悔,哪怕有错处,也由她独自受着,浴血而行绝不回头。

更何况:“窦葭纯她不敢真的危及张家。”

既已撕破脸皮,张照霏也无需再以“窦姐姐”好心尊重她:“毕竟奴籍私生女身份一旦天下皆知,众口铄金,哪怕贤妃娘娘也保不住她。”

“她不是窦侯爷与贤妃娘娘表姐之女?”

庄舟记得,窦葭纯身世之事还是当日张照霏亲口告知。

“明面上而已。实则她生母不过窦侯爷一位车罗姬妾,甚至父亲还并非窦侯爷。”

当年窦侯爷为保窦葭纯生母特意瞒下这桩丑事,是冯季新官上任三把火去翻了旧案,使得此事重见天日。

好在京畿城防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超过二十年之故旧讯息,若主将认为无伤大雅,不必报备圣上。

“否则窦葭纯又哪来性命坐享荣华富贵与战功赫赫。”

张照霏抿唇摇首,庄舟脑中却蓦地有根弦被“车罗姬妾”四字骤然勾起。

想到昨日全贤妃几番打听,登时面露惨白:“照霏,你可知她生母名姓。”

“我听冯大哥偶尔提过,你也知他们京畿城防营,恨不能三百年前的旧闻都还留档。”

张照霏沉吟片刻,支吾道:“好像叫,慕古,什么?但我知道,她腹中孩子生父,是同为俘虏的车罗谋士伊亚力。”

谋士伊亚力。

庄舟顿住脚步,许久方才在张照霏抬手于她眼前晃过时回神:“庄姐姐,你莫非认识他们罢?可这两人算来应与敦国公年纪相差不多,是长辈了。”

见庄舟不语,张照霏误会她是由车罗国破联想到己身,正想转移话题,突然听得后厅宴席传来吵嚷嘈杂,想必是和隆帝驾临。

两位姑娘急忙匆匆赶至厅内相迎,怎料本是新年第一日阖家欢乐场面,和隆帝脸色却并不好看。

还是张然姌压低声音告知她两:“有人匿名状告金城侯陆觐崖,在其外祖丧期筹备纳妾事宜。”

张照霏讶然诧异,庄舟唇边却不自觉掠过一抹凛冽笑意。

外孙辈不必像亲子守孝三年,但依据雍朝律令,须从五个月丧服。

尤其陆觐崖身为淮沁郡主之子,同样也是和隆帝外表甥孙。与皇家沾亲带故者不循礼法,说出去只会叫全天下耻笑。

无怪和隆帝被气得七窍生烟,连带宴席上其余人等也不敢轻易笑谈。

不必提顾国公府上,亦是一片死寂。

落得平常陆觐崖犯些差错,只要淮沁郡主向洛偃长公主哭诉委屈几句,长公主哪怕再不情愿,也总会替他想尽办法解决。

可惜眼下他在顾国公丧期如此鲁莽无识,长公主索性关闭府门不出,由得他们母子二人长跪国公府外许久,始终不为所动。

淮沁郡主身子不利落,常年卧居终南山禅院斋戒,不过跪了半个时辰,已经体力不支。

陪伴长公主多年的郑嬷嬷看在眼底,不忍劝道:“公主,郡主从小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您不满小侯爷,但郡主总归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

“让她跪着。”

长公主放下手中书卷,眉目间不怒自威:“她养出来的好儿子,难辞其咎。”

郑嬷嬷心知此事涉及故顾国公,自家公主想必从得了消息开始,早就对小侯爷恨至极致,自也不敢再劝。

另一边顾淮潮与陈念曼夫妻二人则佯装事不关己,紧闭房门躲在自家院内,独派出侍女小厮前去探听消息,瞧热闹不嫌事大:“亏得婆母无论何时总对长姐另眼相待,呵,今日可看出来了什么叫‘好心喂狗’。”

虽说顾淮潮也对此乐得其所,但听见陈念曼嘲笑自家亲人还是难免刺耳,试图制止她道:“长姐性子弱,或许教子无方了些。本人却是无错。”

陈念曼摇着团扇晕开屋内薰炉幽香,不屑轻哼:“她若性子弱,猪都能上树。也就你耳聋眼瞎,以为你家长姐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顾淮潮人在礼部领着闲职,倚靠祖荫享受富贵多年,对人世百态无甚感触,加之府上由长公主坐镇,也没见识过什么内宅争斗。

从前每每陈念曼与他提及家中长姐与弟媳诸事,他还当她思虑过多,好在这些年随着年岁渐长总算看出些端倪。

此刻闻言意识到自己在她那儿讨不到好,赶忙改口:“唉,再怎么样她也是我长姐。别说我,哪怕是母亲,也无法真的跟她断绝关系。”

任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国公府却是当真不得不与金城侯府彻底撇清关系。

于外祖丧期欲行纳妾之礼,此事本来可大可小,至多命他不可立刻圆房,同时彻底不再起复就任官职。

只是因着金城侯府财源短缺,陆觐崖由于向敦□□出细作,扰乱军情一事革职查办已是削减了大部分开销,淮沁郡主这才焦急来寻长公主,想请她去向圣上求情。

可陆觐崖千不该万不该戳中长公主逆鳞,惹得长公主怨怼不满,吃了数日闭门羹后,又被人检举其与顾国公时疫案有关。

朝堂之上,顾淮济提供了金纹丝络绣样作为依据,洋洋洒洒一篇奏疏详尽陈述金城侯夫人与长公主间种种恩怨,掘地三尺找出替罪羊涟翠逃往西南苗疆的唯一亲眷,提议重新彻查此案。

人证物证俱在,只将金城侯府连根拔起。

孔慕茹不堪重刑选择招供,所有罪责毫不犹豫揽至己身。

“都是她所为,与孔二小姐半点关系也无?”

张照霏险些没拿稳茶水,与庄舟无奈道:“睁着眼睛说胡话罢,孔家两姐妹成日形影不离,姐姐要做什么,妹妹还能不知道?”

便是她和庄舟现下住在尧乐宫中,不论张然姌想再多借口前去私会庄恪,她们哪怕再钝感无识,也总能察觉有异。

三人似乎无意间达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共识,张然姌装作她们不知,她们也一直不曾戳穿她。

而自金城侯府陷入困境后,庄舟几乎全副精力都专注其上。

张照霏也是那时才听她说起,早在侯府听得陆觐崖信誓旦旦要马上纳妾那会儿,她便提醒过哈坦依,丧期纳妾乃犯大不敬罪。

再到陆觐崖雇凶掳她入府,庄舟忍无可忍,遂协同哈坦依里应外合。

先令哈坦依勾得陆觐崖欲罢不能,对她愈发迫切难耐,定下纳妾确切日期后再由庄舟向和隆帝匿名检举。

引得长公主不满,导致陆觐崖求助无门头昏脑涨,自会无暇他顾,暴露破绽。

于是顾淮济经过连日查探,总算发现涟翠与孔家姐妹二人有位侍女本为同乡,但那人家中亲眷尚在,并未因涟翠之过在夷村时遭受屠戮。

环环相扣,终于给予金城侯府众人狠狠一击,造成重创。

陆觐崖被削去侯爵位,孔慕茹身处大狱择日行刑。

至于孔家其余诸人,男子罢官撤职,充军流放,女子则没入奴籍坊间。

唯孔薏蓝留下一条性命,是因为孔慕茹断言她并不知情,长公主又念其曾救过顾淮济一条性命出言相保,方得以苟全。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晦明幽暗间,脚步声逐渐逼近。

啃着泛起馊味白面馒头的孔慕茹撑住地面起身,看清突然出现在狱栏外围,掩于黑袍之下的瘦削身影,只将馒头松手扔至土灰地面,扬起唇角绽放微笑。

若非此人传递消息,她与薏蓝又如何会想到利用西域时疫一事残害顾国公,从而嫁祸庄舟。

彼此利用,各达目的,自然合作愉快:“夫人咬死不曾出卖在下,在下自当言出必行,救夫人于水火。”

就着烛火摘下兜帽,诸葛砚分明眼角含笑,神情却出奇疏远淡漠。

他不费吹灰之力卸下狱琐,凭借高超轻功越狱出逃,连夜将孔慕茹送出长安。

一路南下避人耳目,于第二日清晨在襄阳城郊分别。

刑部大牢与京畿城防营乱成一团,折腾整整半日,始终无人寻到任何劫狱痕迹。

消息传至尧乐宫,张照霏气得连早膳都食不下咽:“怎地这种恶人竟还有同伙不成?到底是什么怪物,连刑部都胆敢擅闯。”

旁人或许出乎意料,可在庄舟记忆中,她确实能想到两个人。

一是上次她与哈坦依被关押刑部时夜探牢狱的顾淮济,另一便是暗闯皇宫数次都未被大内侍卫察觉的诸葛砚。

但顾淮济远不会如此行事,至于诸葛砚,他甚至根本不知孔家姐妹是为何人。

她不过觉得可笑,孔慕茹到底有多命大,获罪斩首之恶行,亦能为外力所助。

思及此处,庄舟执箸双手皆不自觉用力,恨意如火灼烧,久久难安。

竟连今日是上元灯节,可以出宫与顾淮济相见的喜悦都被她抛之脑后。

直到尧乐宫中备好撵轿送两位姑娘前往宫门处上马车,庄舟方才恍惚收回愤怒情绪。

“永渡哥哥!我把庄姐姐好端端还给你啦!”

刚刚走下马车尚未站稳,庄舟腰上便被张照霏轻轻推至顾淮济身前,下一秒不等反应,他已迫不及待揽她入怀。

花市灯如昼。

人影参差,车水马龙。

她第一次听见他垂首她耳边低声开口:“阿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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