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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将头抬起来,苏辙身边的盐商惊呼道:“你不是……”盐商瞬时又由惊转怒,气咻咻向苏辙道:“苏公,这小女贼,就是昨日今晨都来场院卖炊饼和浆水的。我明白了,这小女贼定是先扮作贩妇,诓得吾等没了戒心,午间便在吃食里下了药。”
那一老一少,并肩来到苏辙面前,男子作揖道:“苏公,小的乃北山那边,清江县下头的乡落耆长,叫杨及,此为小女杨红玉。盗盐之事,乃我父女二人主谋,与乡邻无关。”
宋代的耆长,相当于唐时乡村的长官,负责本地行政事务。
苏辙问道:“杨耆长既受州县信任、委以要职,因何贸然盗取官盐?”
杨及平视着这位国朝前任相公,一丝无奈苦意于眼中闪过。
“苏公,盗盐原由有二。其一,官盐已是天价,岭南的私盐贩子今岁被砍头数十人,私盐入赣少了许多,吾乡父老,断盐在即,小的春耕前已来州中求救,无人理睬小的。其二,今岁朝廷有令,命吾乡乡民租种抛荒官田,且不予减免两税。苏公,乡民许多是自耕户,已有腴田,实在无力耕种官田,更何况还要多交租赋。”
杨及说到此处,叹气道:“四百斤官盐,小的筹划着,两百斤给乡民们分了,每户五斤。好歹,男丁们将盐续上,能得两把力气去耕田。另外两百斤,换二十贯钱,待到夏末秋初,若收成不好,州县又来催租,给那些实在交不出租子的老病农户们,救急,莫教他们,真的被逼死了。”
杨及交待完自己的“犯罪意图”,毫无激动难抑的情状,仿佛他刚才所言,就像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一样,无险无奇,乃陪伴世间人的常态。
喧闹的大街上,围观人群,在短暂的几息中,忽地有了鸦雀无声的意味。
但很快,他人瓦上霜不过是自家眼中风景的看热闹气氛,又回升了。
三两个爱品评世事的妇人,议论道:“这做爹爹的,自己出头为非作歹也便罢了,怎地将如花似玉的一个小闺女也卷了进来。”
杨及身边,始终静立无声的杨红玉听清这般飞语,忽地仰面,向闲舌妇人们道:“我做此事,亦是心甘情愿。我娘生下我,便血崩不止,过身了,我是吃乡中几位婶子的奶长大的。没有这些乡邻,我也未必活得下来。”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杨红玉说话的气度,与杨及十分相似。
一种对于苦难平和陈述的气度。
可是姚欢,难受极了。
如果说片刻之前看到弓手砍断的轿杆里落下盐粒时,她还有些兴奋和得意,还在肚中暗暗说笑,自己竟然帮苏辙办了个案子,那么现下,耳听杨氏父女的陈述,眼见那轿子竹竿上每隔一段就隐隐可见的榫头,姚欢只感到,双目酸涩,喉头有如骨鲠堵着。
这盛世的华美袍服翻开来,果然虱子、臭虫、癣疥,触目惊心,不忍卒睹。
姚欢不由自主地往邵清肩头后挪了挪,仿佛他是一扇可以屏蔽绝望人间的防火墙。
她在这不太宽、却稳固的青色防火墙后,听到苏辙苍老而透着无力的嗓音响起来:“把人押去州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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