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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阿豹一个激灵,起身去看。原来邵郎中背回来的,并非草药桑皮。“我的弩!”他惊喜道。
邵清将筐子卸下,向刘阿豹道:“我路过辎重那边,都是可以回庆州好好修的东西,但彼等运得不怎么上心,也不晓得像我的药材这样,一袋袋分好。你这架弩,我送去时明明用麻袋扎了的,今日一瞧,麻袋已破了好几处。我怕物件散了缺了,干脆讨了回来,你到庆州后自己送去军械所吧。”
刘阿豹道:“那群猢狲,没有难为先生吧?”
邵清笑道:“那倒不曾,好声好气地商量,他们为何要为难我?只是还有旁的坏弩,他们提醒我,莫找错了。我说,阿豹的弩,错不了,上头刻着个‘欢’字。”
刘阿豹一边连连称是,一边从弩机纷乱的尸骸里翻捡出几节断了的弩柄,找到刻字的那一节。
他一时兴起,朝同样盯着一地残弩构件的马庆道:“你看,就是这个字。对了,你会说汉话,你还认识汉字不?”
马庆盯着那个字,摇摇头。
刘阿豹“嘿嘿”一声,道:“我也不识字。我连我名字里头的豹字,都不晓得咋个写咧,还是邵先生教我的。回头到了庆州,左右弩柄是要换了新的柘木,我就刻个豹字,多么威武,不像这个欢字,娘里娘气。”
邵清的目光,迅速下沉,沉向马庆搭在身侧的手掌。
手掌已经捏成了拳头。
邵清蹲下来,帮着刘阿豹规整弩件残片,一边温声道:“欢字有什么不好,十分吉利,听起来就像专给打了胜仗用的。”
他话音未落,忽听马庆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邵、刘二人皆是一愣,抬头望着他。
马庆瞥了瞥嘴,嘴边滑过的笑容有些古怪,说不上是炫耀,还是嘲讽,抑或是苦涩。
“你们莫忘了,我祖上是河西的唐人。家中阿爷,教过几句唐人的诗。”
邵清拂去讶异之色,笑道:“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你名中的庆字,也甚好。若与欢字在一处,更成佳音。”
刘阿豹凑趣道:“对着哩,欢庆,环庆,庆州的庆,哎,马庆,你和庆州还真是有缘。要俺说,你莫回西边了,入了咱们环庆军吧。”
马庆默然不语,又爬回军帐一角的阴影里。
话痨刘阿豹,嘻嘻笑着,对邵清道:“他有婆娘在西边,定是舍不得丢下。”
邵清未去搭刘阿豹的腔。
他看着马庆那光秃秃的头顶和乱蓬蓬的鬓发,心头汩汩地涌上怜惜悲悯之情。
马庆是汉人,又是西夏人。就像他邵清,是辽人,又是半个汉人。
数日后,天气回暖了些,采药的山民告诉宋军的斥候,山顶雪已化。
主将徐业于是号令全军拔营,趁着真正的寒潮到来前,尽快翻越雪山。
果然天意怜征人,恶劣的气候再未出现,归乡的宋军,很快就行进到了离庆州城只有不到百里的地界。
此处叫作胭脂城,乃当年汉唐丝绸之路上分叉往北去的商贸聚集点,虽历经数朝战火,依然挣扎成了一个大码头。
邵清所在的这支宋军得胜归来,又终于下到环庆路境内的平地上,全营将士,就好像战风斗浪后活下来的水手,自然,免不了要去胭脂城里寻欢作乐一番——毕竟,真的回到庆州,就要被家中婆娘管束了。
“邵哥哥,俺跟你借点钱。到了庆州领到赏赐,俺就还你。”
日头刚刚偏西,刘阿豹就拉着晒药回来的邵清央求。
邵清道:“你是去赌,还是去城中妓舍?”
刘阿豹倒不遮遮掩掩,直剌剌道:“俺也不知怎滴,忽然,特别想女人。”
“你腹上还扎着桑皮,不甚便宜。”
邵清话音未落,一旁的马庆冷冷道:“是女人伺候他,又不是他伺候女人。”
刘阿豹实还是个童男子,闻言,更难起了美妙的遐想。
“邵哥哥,要不,你与我同去吧?”
这小子去鬼门关走过一遭,心思变得黠滑起来,突然想到,借啥银钱哪,直接将邵哥哥拖去同乐不就行了。
邵清无奈地笑笑,伸手入怀,掏出褡裢,整个地递给他:“一路买药,也不剩几个钱了,你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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