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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吃着,我给徐爱国送两个。”
外头起了风,顾悯披起条毛毯,离徐爱国不远她也不太讲究,路上碰见熟人打了声招呼。一手按电梯一手托着饭盒,饭盒还是李穗穗幼儿园时候的,顾悯头一回养孩子技艺生疏,置办了许多李穗穗并没用得上的东西。
徐爱国福浅,吃不了太多油水,顾悯另外拌了个凉菜打包在第二层,满满当当,手心余温。
拍视频的人少了,连顾悯也觉得清净,敲了门进去,地上摊着一张费翔年轻时的海报。徐爱国坐在正中一把椅子上,四周有五六个柜子贴墙而立,众星拱月似的围绕徐爱国。徐爱国住了个小仓库,没室没厅,顾悯一眼看见一堆垃圾中坐着一个人,徐爱国捧着一个白底蓝花的搪瓷缸子发愣。
“徐爱国。”顾悯走近,徐爱国转脸看她,喊了声她的名字。
“今儿和方盈年包了烧卖,吃晌午饭没?”顾悯拿过那个搪瓷缸子,却拿不过来,徐爱国枯枝一样的手握着它,和顾悯抗衡,顾悯掀开盖子往里瞥,“这哪儿成,那你拿这个吃吧。”
筷子和饭盒一股脑地塞到徐爱国手里,他才回过神,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像□□。
毯子滑落,她重新扯起来挂在身上:“那我走了啊,你慢慢吃,吃完再洗净还我。”
“顾悯,你说那些人呢?他们怎么不来了?他们前几天不是还拍我么?不是说我要红么?还有好些记者来,他们怎么不来了?”徐爱国欠起身子急促地问,因为含着饭菜,说话含糊不清。
顾悯怎么会有答案,顾悯只好哄小孩似的说他们过几天就来了。过几天呢?不知道?谁来呢?也不知道,顾悯多看徐爱国几眼,就默然思考自己到了六十岁的光景,十年弹指一挥间,她要是谁也不记得了,活得邋里邋遢给人当猴似的看着,她会是怎么想呢?
有心和方盈年探讨探讨这个问题,但她想这问题是遥远的未来,模糊如雾,现在议论起来,方盈年一定会觉得她变老琐碎,还没老就思前想后,这不是更年期的过度反应是什么?
尽可能地平滑地度过这段日子……顾悯握着拳给自己打气,等她成为一个心平气和的老太太——
可她二十岁什么样,三十岁还是什么样,没有太多变化,不是过完某个生日吹一口蜡烛,阅历与经验就如新衣一样换上。
即使活到知天命的岁数,天命是什么也不太知晓,她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缺乏很多该有的人生经历,她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还年轻,不够成熟,没被生活踩在地上用各种烦扰折磨过。
在五十岁的时候她还能操心方盈年是不是对她厌倦了是不是不再爱她了,全是因为生活太幸福了。
她刚感叹完生活太幸福了,顾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姐,我再婚啦,我和老万结婚啦,下个月初二结婚典礼,我给你发个地址你一定要跟方姐一块儿来啊。”
先斩后奏得顾悯一股热血直窜脑门,她恨自己是在路上接的电话而不是在家里,这样她就不至于狼狈地跌在长椅上喘了好大一会儿,等顾怜喜滋滋地挂断电话,她才微弱地发出几声骂,但她也不说脏字,只一个劲儿地咬牙切齿:
“这个祖宗!这个顾怜!这就是我妹妹!我家都是些什么人!”
顾怜的结婚李穗穗也是刚知道,她俩就不像一对正常母女,像是大街上拉过来签订契约说你当我的母亲我当你的闺女,大家都是好朋友——李穗穗听见顾怜结婚后就打开行李箱,把衣服扔得遍地都是,在镜子前挑挑拣拣说要给后爸一个好印象。
她就像一朵野外生长的花选择了顾怜,而不是顾怜把她培育长大。这股野性非常吸引男生,上次顾悯看见的和李穗穗拥抱的男生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已经换了一个男生,还敲过顾悯的门给她送来一大捧康乃馨。
康乃馨发锈的花朵还在角落里堆着,李穗穗的双脚不断从它面前走来走去,顾悯被她绕得眼晕:“李穗穗,不准去,我得去阻止你妈,你给我好好歇着,跟你方姨做功课去。”
连名带姓一称呼,事情性质就有点儿严肃,李穗穗立正站好对方盈年挤眉弄眼。
“你拦不住她,她那么倔,随她去吧,你在这儿生气,过去棒打鸳鸯人家更团结一致呢,反而你又气坏自个儿还不讨好。”方盈年意会,转头劝顾悯。
心火冒得像烟花,顾悯气得眼晕,枕着沙发没说话,方盈年把她肩头的毯子拉下来盖在身上,顾悯睁开眼,狠狠瞪方盈年,瞪了一下又懊恼起来,合目养神:“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去了就得跟她生气,我见不得她儿戏,年轻时跟老李那——那——前车之鉴。”
她本想展开细说,但老李的亲女儿李穗穗还在旁边自觉罚站,顾悯没好意思重提旧事,抚着鬓角一阵阵叹气:“她就爱闹。我不去。”
“那我去呗,就说你病了,身体不舒服。我带着穗穗过去,我给你好好训斥她,把她带回来。”方盈年说。
“唉。”顾悯没说什么,凝神把方盈年好好打量一圈,人长了一张和气的脸,一笑就更好欺负了,今年突然爱贫但是本性是个拙口笨舌的女人,非要自己剪的参差不齐的头发,还有瘦瘦的松垮的颈项,指节很分明的一双手,穿了件紫红色的亮片套头毛衣,日光灯一照整个人就开始闪光。
一叹气,胸口就发闷,顾悯扶着心口欠起身子坐起,把李穗穗招呼过来:“去肯定去,给二姨好好审核审核,别惯着你妈,后爸要是不好就给二姨打电话,二姨去骂他。”李穗穗点头,从顾悯这儿听见温声细语真是久违,被顾悯摸摸头就回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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