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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悯却不能纵容方盈年,她想起方盈年撒谎的事,手指在屏幕上划拉,拖来拖去,部首拼不出文字,文字组不成句子,手指轻颤,把写好的字都删掉,合上手机,嘱咐方盈年回来时买两根黄瓜。厨房油腻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大扫除,得方盈年回来和她一起。她坐在煤气灶旁的小板凳上剥蒜,把往事剥开露出洁净光滑的十五岁,眼睛一垂。
方盈年是很不会撒谎的人,十六岁时在运动会上挥舞铁饼铅球……她不记得了,挥舞着种种的东西瞄准了校长在主席台上端放着的脸扔了过去。
人们都以为她是用力太猛失手了,等后来顾悯在办公室外面等她,拍着方盈年的脸问她是不是因为自己。
方盈年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样子:“不是。”
眼睛会往上看,脸会变红,嘴唇不自觉地抿起来,拽开顾悯难为情地贴着墙根走。
“是因为我呀?”顾悯紧挨着她一定很热,方盈年的脸通红,额上直冒汗,仿佛她刚刚跑完三千米似的,嘴唇越咬越紧,再推开顾悯,低头猛摇。
“过来剥蒜。”顾悯剥了一半,白瓷碗推给方盈年。
人剥蒜时低着头,顾悯在旁边看,装作不经意,却又蓄谋已久,仿佛从表情上解读出其他含义。
“我脸上有花儿呀?给你发现了?”方盈年抬头递回碗,因为不会做饭,打下手十分娴熟,注意到顾悯一直看她,眼睛弯了弯,“快闻闻,我手指头一股生蒜味儿,可以祛僵尸。”
递上手指给顾悯闻,顾悯拍开她手背没说什么,拿走碗切了做饭,方盈年拆洗床单窗帘填进洗衣机,各自忙碌,吃饭,一如平常。
直到方盈年再次说起徐爱国:“徐爱国问,说和秦善卿见面穿什么好,西装领带太正式了。”
还在弥补谎言?顾悯垂下眼:“就平时的衣服好了,也不是相亲,人家直男一辈子,别害了人家。”
“嗐,徐爱国见他一面把人吓跑了就心死了,之前没有机会也得创造机会,不然他到时候就吹牛说差一点就和秦善卿好上了,对人家名誉也不好。”方盈年轻声说话,听不出在撒谎,顾悯像是对比商店的鞋子,把十五岁的方盈年和五十岁的方盈年对着看,反复比较其中不同。
“怎么又不说话了?乱想什么呢?给你看,这个表情包多可爱。”方盈年推过手机给她看聊天记录,顾悯指尖一颤,有些做贼心虚似的指尖冰凉。
屏幕上的表情包是个小黑猫,圆滚滚的,舌头是蓝色的。
“这个叫罗小黑。”方盈年像是在教小朋友,轻声细语。
“我知道。”顾悯指腹点在屏幕上,轻轻一划,方盈年没有反应。
被纵容地再往下一划,划到了昨天的消息记录。
方盈年真的发了个视频,隔着层层座椅拍到秦善卿,秦善卿正在朗诵诗歌,自己露出半截肩膀,笑得很不厚道。
底下是徐爱国的嗷嗷狂叫:我怎么没去!你怎么不来把我踢醒呀!不厚道!不行,你和顾悯欠我的,得给我创造机会,我要再见见他。
方盈年没有撒谎。
顾悯若有所思,摸出自己的手机,翻出和徐爱国的聊天记录。
手机并排对比,徐爱国昨天说要和秦善卿见面,今天就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目不转睛地让目光钻进每一个字缝,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任何一句话的意思。
方盈年突然扣住两只手机,手背青色血管藏在衰老的皮肤下,犹如暗河。手指收拢,将手机一并摞起放在角落。
“嗐,徐爱国这人,乱七八糟的,迷迷瞪瞪的没睡醒似的。”方盈年嬉皮笑脸把手机拿走,掰正顾悯身子。顾悯凝视她,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好撒谎的,你看看你眼珠子,都撇到哪儿去了?”
方盈年的眼神很不对劲。
“这是个秘密,徐爱国不想别人把他当什么都不记得的痴呆。”方盈年吐出秘密,整个人轻松下来。
顾悯豁然站起:“去医院啊!拖着到屎尿满家谁给他收拾?”
“不是还没到那地步么,这有什么办法治……他一辈子打零工,也没退休金,住得像狗窝一样……你一闹起来全小区都知道了,人们本来就瞧不起他。”方盈年也难得拔高了声音拦住她,两个人像母狼在各自领地僵持。
洗衣机叮一声,随即陷入寂静,衣服已经甩干了。顾悯敞开门猫腰拽出床单,摸摸贴着发潮冰凉的布料,方盈年继续拿起抹布擦洗家里的角角落落。
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生活是一张洗了又洗的旧床单,褪色到近乎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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