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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二娘道:“好极了,好极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明天一大早就赶快去杀了他吧。”她说话时,眉眼中还隐着淡淡焦虑。三人都以为是因为段延庆不许她这几日去抢别人的孩子玩,以免打草惊蛇,叶二娘这两日才这般烦躁不安。却不知道她这般模样,只是因为她昨日刚刚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自己知道他们意图刺杀卫国钦差的计划,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在明天动手,并且先对贾珂动手,事成之后,就把叶二娘的亲儿子的下落告诉她。

叶二娘十八岁的时候和当时还不是少林寺方丈的玄慈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出生不久就被人抢走。她相思成狂,一日路上听到小孩啼哭,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清醒过来时已经将那小孩抢到怀里,那孩子的脸一会儿变成她自己儿子的脸,她心中既疼且爱,只想亲他吻他。

一会儿又变回那孩子自己的脸,她立马恨的牙痒痒,只恨他为什么在自己怀里,自己的亲儿子却被人夺走。当时叶二娘想到这里,顿时恨意漫上心头,便把这孩子活活的掐死。看着这孩子身体冰冷、脸色发青的被自己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在路上,心中才稍觉安慰。之后她每天早上去抢别人家的孩子来把玩,到了晚上就把那孩子活活折磨死,仿佛只有这样,她心中才能快活。

叶二娘收到那封信后,只读了一半,就泪眼模糊,心如刀绞,一时间心中也没主意,不知道是该相信还是不该。她继续往下读,见信上提到她儿子背上和两边屁股上都被人自小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这本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连玄慈也不知道,竟被人写在心里,心中既惊且喜,当时便相信了这写信的人的话。

第二天,四人一大早天蒙蒙亮时就离开万劫谷,叶二娘路过一个买早点的小摊,买了几个包子,掰开吃了一个,笑着对南海鳄神说:“真难吃。”

南海鳄神道:“钟万仇那脓包给咱们都准备好好吃好喝,你还在外面买干嘛?”

叶二娘笑道:“我看着钟万仇那张丑脸就反胃,在他家里,哪吃得下东西。每次都不过草草吃几口罢了。”

说完话,把剩下几个包子随手扔到了路边的小乞丐的碗里,青衫微动,已经走远。

小乞丐等四人的身影不见了,才打开包子,找出里面塞的一根手指粗细的竹子做的细筒,他将细竹筒上的油擦干净,仍旧坐在街边乞讨,过了半晌,一个年轻姑娘走过他身边,小乞丐道:“姑娘行行好,赏点钱吧。”

那姑娘怔了怔,她虽然面容只是略有清秀,但一双眼睛却神光充足,明如秋水。她低低叹道:“真可怜。”便拿出荷包,找出几两碎银子,弯下腰来,递到那小乞丐手里。

在那小乞丐的连声感谢中,那位姑娘已经离开了那条长街。

她走进一家卖金银玉器的首饰店里,径自走进店铺的里屋,此时店铺还没有营业,只有几个店员在打扫店铺和柜台,见到她进来,都向她问好,似乎她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这家看起来很气派的首饰铺的老板。

她微笑点头,走进里屋,坐在桌旁,先前那个曾经出现在小乞丐手里的竹筒,现在正静静躺在她的手心上。她将竹筒的塞子打开,见里面藏着一卷白色之物,便拔下头上插着的细细的发簪,将那卷事物挑了出来,是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一行细字。

“今日点苍山上诛贾珂,盼君守诺。”

南海鳄神在点苍山上趴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一双小小的圆眼睛沉下来,说道:“老四,你确定他今天会来这里吗?这点苍山那么大,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走这里了?”

云中鹤道:“我都买通给他当向导的那个人了,怎么就不知道了。向导说他想去天龙寺看看,能让他进去最好,不能进去,就去看看天龙寺周围风景也不错。就算他自己不想走这里,那个向导也会把他带到这里来,我可给了她一百两呢。

是老大说山脚下不好埋伏,他发现不对,很容易就跑路,加上那里人多,说不定咱们还没杀死他,就有人帮他叫来援军了。可是天龙寺里高手也不少,所以咱们要动手杀他,也不能在离天龙寺太近的地方动手嘛。”

叶二娘因贾珂的生死关系到自己儿子的下落,对这趟行动格外上心,此时听到南海鳄神和云中鹤在旁边聒噪,不由脸色一沉,皱眉道:“你们两个快少说几句话吧,若是说话声音太大,让他察觉到不对,不往这里走了可怎么办。咱们三个空等半日事小,但是老大跟大理皇府仇深似海,若是因为你们俩的缘故,破坏了老大的计划,老大一定要怪罪你们了。”

南海鳄神和云中鹤正是因为段延庆此时藏身之处离这里甚远,听不到他们说话,因此才肆无忌惮的说起话来,听到叶二娘这么说,南海鳄神和云中鹤都道:“不说就不说了。”显然对段延庆还是颇为惧怕。

这般等了一个多时辰,忽然听到远远有人唱着山歌,缓缓走上山来,云中鹤精神一振,听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这声音是那个向导的。”

南海鳄神道:“是个女人?”

云中鹤笑道:“那个贾珂年纪虽小,也是个男人,哪个男人出来游玩,喜欢找男人陪啊,当然是找小娘们陪了。这小娘们长得挺美,若不是要靠她把贾珂带来,我早把她抓来陪我玩几日了。一会儿你们杀贾珂别杀她,我还想和她多玩玩呢。”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在腰间一掏,两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钢爪,爪上各有一只人手,指头发出蓝汪汪的闪光。

叶二娘和南海鳄神冷哼一声,显然是答应了,他二人也各自拿出武器,叶二娘的武器是一口方刀,南海鳄神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好似鳄鱼的一张大口,左手抓着一条锯齿软鞭,正似鳄鱼的一条尾巴。

歌声渐渐近了,三人躲在石头后面张望过去,果然看见两个少年人缓步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白族打扮的少女,皮肤微黑,眼睛很大,看起来明媚可爱,只是身形颇为高挑,比身后的少年还要高出一些。少年十四、五岁,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白衣,但是那周身华贵的气质,已经绝非这世上任何锦衣玉带的公子所能相比的。

南海鳄神道:“这就是那个贾珂?”

云中鹤脸上颇为艳羡道:“就是他,这种人还是早早死了好,不然其他男人可还怎么活,我看这小娘们这会儿功夫就已经迷上他了,不然眼睛怎么会含情带笑的总往他脸上瞅。”

叶二娘远远凝视着贾珂的脸,幽幽叹气道:“真是可惜。”她虽然这样说着,却第一个斜身从石头后面飞了出去,轻飘飘落到贾珂面前,抬手一推,将脸上残留着笑意,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向导少女推倒在地,手中方刀的刀刃已经从贾珂面前直削下去。

叶二娘这薄刀作长方形,薄薄的一片,四周全都锋利无比,一刀劈下,冷冷刀光铺天盖地的将贾珂卷入其中。

她对自己这一刀极为自信,哪想贾珂虽是突然遇袭,可就在她这一刀落在他身上之前,他的人已经极快极快的飞到了一边,倏忽而飞,落地无声,就仿佛他的身子已经如同一片叶子一般轻盈,被她这一刀掀起的风给吹过去的似的。

贾珂脚尖点地,头也不回,人已经又如一阵风一般,绕过云中鹤和南海鳄神藏身的石头,向山上吹去。

云中鹤赞道:“好轻功!”便飞身跃起,追了上去,追到一半,忽然感到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云中鹤紧紧跟在贾珂身后,被这白色粉末扑了一脸,登时眼睛刺痛,呛个不住,不由大骂道:“他妈的,竟然用石灰!你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骂完时已经是眼不见物,只能停下脚步,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叶二娘忙着追贾珂,在他身边略过,见他模样凄惨,道:“老四,你先待着别动,我们杀完那小子再来找你。”说罢,人已经飞上山峰。

南海鳄神轻功不佳,虽然奋力追赶,仍落在叶二娘后面,路过云中鹤身边时,见他一个劲儿的揉眼睛,停下脚步,道:“你揉眼睛干嘛?非把眼睛揉瞎了不可。我带你去找溪水洗吧。”

云中鹤道:“去你的,这玩意用水洗非瞎了不可,得用油洗掉。你拉着我先到一边去,省的一会儿你们都上山了,有人路过把我杀了。”

这两人正大声的说着话,忽然就感到脖子一麻。他二人都是江湖经验丰富之辈,知道这感觉多半是有细细小小的针扎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连忙想要转身挪地方,可是刚一动脚,不过只抬高几厘米,就无力的落回了原处。

云中鹤正想说好厉害的迷药,南海鳄神正想骂人,却发现舌头这时候也不听使唤,别说骂人,便是想要说话,也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云中鹤双眼暂时看不见东西,心中本就害怕,又遭此剧变,愈发吓得魂飞魄散,南海鳄神的眼睛虽能看见东西,但他脖子不能动弹,也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东西,可是他面前只有青山绿树,其他的东西却是一概没有的,心中自然也是害怕非常。

他二人各自想着如何应对,忽然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后背背心,然后内力便自背心处奔泻而出,不过一会儿,两人的内力已是全部消失。

天龙寺点苍山中岳峰之北,背负苍山,面临洱水,寺有三塔,三阁、七楼、九殿、百厦,规模宏大,构筑精丽,贾珂距离甚远,已远远瞧见这气势恢宏、庄严肃穆,一砖一瓦都写着民脂民膏的铺张浪费的寺庙。

这时候他内力不继,速度减缓,叶二娘已经追到身后,微笑道:“很好啊,你终于停下了。”说罢,又一刀劈了下来,刚要劈到贾珂肩膀,忽然贾珂速度变快,又让这一刀落空。

他微微笑着,落到地上,这时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的人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抬起右杖,向他心口刺去。他这一杖去得好快,谁知贾珂背后好像也有眼睛似的,在这杖刺入自己后背之前,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的绝壁上,一只手紧紧抓着石壁,五根手指竟然已经深深嵌入石壁上。

贾珂道:“段延庆,你是段延庆是不是?”

段延庆微微冷笑,道:“是又怎样?”

贾珂曼声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你知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段延庆听到“天龙寺外”四字时,钢杖已经凝在半空不动,听他把这十六个字说完,段延庆已是心头大震,颤声道:“你……你怎会知道?”

贾珂道:“我既然知道你是段延庆,为什么就不能知道这个?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当年那位观世音菩萨给你生了个儿子。”

段延庆前半生是大理国的太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后半生却变成了残疾,再未享受过男女之情,室家之乐。他苦苦和段家人过不去,费尽心机想要重新夺回皇位,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人生早已经没有盼头,除了夺回皇位,他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如今知道自己竟然有个儿子,霎时间惊喜交集,心神激荡,只想大叫大跳一番。

一时间,他已然忘了自己为何要来点苍山,手中钢杖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问道:“我的儿子在哪里?他在哪里?”

叶二娘见段延庆此刻听到自己有个儿子,顿时变得斗志全无,想起自己那苦命的被人夺走的儿子,不由心头大恨,心道:“老大,你现在有儿子了,就要饶过他了,可是他不死,我的儿子却找不回来了。”便道:“老大,你休听他胡说,他怎么会知道你儿子在哪里呢?”

贾珂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段延庆道:“你别插话,他……他连那件事都知道,当然知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哪里。”说完,又看向贾珂,眼中流露出期盼神色来。

贾珂道:“我说可以,只是你得先答应我不再和我为难,如果你再和我为难,那么上德帝就在地下不得安宁。”

段延庆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狠毒,心中怒气一闪而过,但到底还是儿子重要,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发誓,如果你告诉我我儿子的下落,我还和你为难,就让我父皇在地下不得安宁。”

贾珂道:“当时那位观音菩萨生下孩子后,怕夫家不容,无法自己抚养,就把孩子交给了天龙寺,后来天龙寺的僧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世后,怕他长大后对当今大理国的皇帝不利,对大理不利,就把他杀死了。”

段延庆听到这话,眼前一黑,脑海中只回荡着贾珂说的最后一句话。许久,他眼中流下泪来,转身离开绝壁,叶二娘在身后唤他也听不见,只是一步步走到天龙寺寺门前面。

谁知他还没去敲门,寺中竟然已经冲出来了三十多个僧人。这三十多人中,大多是天龙寺的武僧,还有几人年纪颇大,却是方丈本因,和他的师兄弟本参、本观和本相。

本因道:“施主为何要对——”刚说了这一句话,忽然胸口已经被段延庆拿右杖捅穿。

叶二娘见段延庆走了,心里实在暗恨,但是她自忖贾珂武功要弱于自己,便是单打独斗,也不算什么,便娇声对贾珂笑道:“你以为你把老大哄走了,我就不敢杀了你吗?他虽然答应不对你动手,可是我却没有答应的。”

贾珂也笑道:“叶二娘,你知道我为何要把段延庆哄走吗?”

叶二娘微微一笑,道:“为何?”

贾珂道:“二娘回头看看。”

叶二娘回头,就看见一个人提着南海鳄神和云中鹤的身体飞上山来,等这人走到自己面前,叶二娘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刚刚一直被他们忽略的那个向导小姑娘。

这小姑娘把南海鳄神和云中鹤的身体随手扔到路边,仰头看着单手挂在绝壁上,身子一晃一晃的贾珂,微笑道:“还不下来?”

声音却是男人的声音。

贾珂笑道:“就下,就下。”

说罢,人已经如一片叶子轻轻飘到了叶二娘的面前,叶二娘挥刀欲砍,忽然觉得右胸一痛,一把匕首已然穿过她的肺部。

王怜花把被他吸走内力的叶二娘扔到地上,她竟然还没有死。

王怜花看着天龙寺外已经打成一团的那几十人,不解道:“段延庆怎么会这么冲动,竟然真的跟天龙寺那么多人打起来了?”

贾珂认真分析道:“他当年遭遇政变的时候,就曾经爬到天龙寺外想要找枯荣大师求救。可是他当时身受重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知客僧就跟他说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后,也不见外人,让段延庆把事情告诉他,他可以帮忙转达。当时段延庆哪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小小的知客僧,只觉再无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便想寻死,也好一了百了。

这属于心理创伤,他嘴上虽然不提,心里其实早已经对天龙寺很不待见,认为他们和段正明同流合污,联手夺走了属于自己的江山。如今知道自己儿子竟然被天龙寺的人杀死了,而他们杀他的儿子就为了不影响段正明的皇位,新仇旧恨加一起,当然人就很容易爆发了。

其实他当时去敲门,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冲出来,也许他还不会这么快就发作,毕竟他已经忍耐了那么多年了。可是偏偏我早就安排无眉拿着那张段正明给我的信笺掐着时间去天龙寺求救,他看到天龙寺的武僧来意不善,知道自己今天暗杀我的计划恐怕已经被他们知道,估计他当时想着他的儿子都已经被天龙寺的人杀死,他这个前朝太子,天龙寺的人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就想着先下手为强,和他们动手了吧。”

叶二娘趴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你……们……好……好……狠……”

贾珂笑眯眯道:“你再等等,还有更狠的呢。”

说话间,就看见本来和段延庆打斗的正酣的武僧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段延庆内功虽高,却也没撑几下,勉力拿拐杖捅死了两个倒在脚边的僧人后,便一起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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