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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有人从安州来探望谢怀琛。

京城下了雪,禅房房檐上覆盖了皑皑白霜。他的徒子徒孙都很孝顺,禅房的地火龙早就暖暖升起?。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懒懒地倚在榻上动也不?想?动,隔着帷幔,浑浊的双眼也看不?清来人是什么样子,只隐隐约约觉得是个年轻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呈上来。

他颤颤巍巍接过去,早已干涸的双眼竟然兀地一湿。他从没想?过,时隔五十多年与旧时的故物重逢,会是此等光景。

他一直记得那年罗安山下,油菜花黄,远处的崇山峻岭却还是白雪皑皑。在黄与白的交界处骑着白马,踏花而来。

那时年岁正好,时节正好,风也正好。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他策马回京,去寻他心上的姑娘。

而如今,他已年迈,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和尚,陆晚晚的白骨早已化作黄土,与大地融为一体,早已忘了此生受过的苦和累,更不?会知道有个垂垂老矣的老朽挂念了她一生。

谢怀琛至今也不?知道,他和陆晚晚这辈子满打满算也只见过几?次,怎么就记挂了她一辈子呢?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陆晚晚的时候,她坐在马车里,秋风吹起?车幔,日光从窗棂照在她侧脸时的样子。她像四月里的一只蝴蝶,猝不?及防闯进他的眼里。

他坐在酒楼高处,匆匆瞥了眼,便有了刹那的失神。

与他同桌的李远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赶紧收拾,咱们该快些上路了。”

谢怀琛微微一叹息。

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意味。

佳人难得,转瞬便去。

这回是他第?一次奉父命出京办差,调查北地一官员贪墨。那人却不?知如何暗中得到消息,派出杀手?百般追杀。他们一路上隐瞒身?份,逃得还算有惊无险。到此处,追兵渐少,他们终于得以喘息,因此进酒楼享用一餐。

草草用膳之后,两人便再度启程。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匆匆一瞥的相?识的人会在他一生中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二)

谢怀琛再度和陆晚晚重逢是在三天之后,在一间客栈。

他和李远之傍晚到客栈时,陆晚晚刚好从客栈出来。她生得很美,柳眉弯弯,鼻翼小巧,一双眼冷冷清清。

她玉指搭着楼梯侧旁的栏杆,不?知身?侧的侍女说了什么,忽然挑唇笑了一笑。谢怀琛看得呆了一瞬,觉得那澄澈的笑容挂在她脸上把周围的一切都衬托得黯淡无光。如水的夕阳日色漏进来照在她脸上,亦洒在她的脸上身?上,波光粼粼。她的侧颜很美,长睫如鸦羽,纤长而浓密,落在光亮下漂亮到不?真实。

谢怀琛觉得她是哪方神佛仿照凡人模样捏出的仙偶,因为太过美丽而禁不?住吹了口仙气。于是仙偶活了过来,行走在凡尘间。

他侧过身?子,仙子般的女子从他身?侧行过,衣袂间带起?一阵香风。

那天陆晚晚和丫鬟逛了不?过片刻就回来了,谢怀琛和李远之大堂吃饭,她和丫鬟从门口走回来。她羽睫轻垂,眼睑微微耷拉着,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丫鬟在旁边说了些什么,她唇齿翕动,嘟囔了句什么,踩着小碎步往楼上跑去。

这天夜里,谢怀琛睡得正沉时,忽听窗外一阵细碎的响动。瓦片上有人行走,脚尖落在青灰瓦片上,声音微弱得就跟猫儿?一样。

他警觉地翻起?身?,摇醒同屋的李远之。李远之揉了揉惺忪睡眼,问他:“怎么了?”

谢怀琛竖指于唇畔,压低声音说:“有人来了。”

李远之闻言,立马翻身?坐起?,在黑暗里收拾好包袱,朝谢怀琛点点头:“走吧。”

谢怀琛嗯了声,两人悄悄摸到门边,正要推窗而出,忽听隔壁传来一声女子尖叫。谢怀琛呼吸凝滞了下,将收集而来的证物都交给李远之:“你先走,我随后来找你。”

李远之正要阻止,谢怀琛已身?形利落地闪出门外。

那伙人是冲他俩来的,摸进客栈却寻错了屋子。陆晚晚被惊醒的时候,三魂去了六魄,尖叫出声。那几?人便知自?己找错了人。陆晚晚就在他们错愣的瞬间夺门而出。她刚刚跑出房门,脚下被一跘,就朝楼梯口跌倒,人直直朝楼下跌去,脑袋就撞到护栏上。吃痛的瞬间,她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眼睛有些模糊。迷迷蒙蒙看什么都跟蒙了层纱一样,看不?真切。

她听到那伙贼人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骇得呼吸都快窒住,连连后退,背已经抵到护栏,再无退路。

她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在瑟瑟发抖。

就在歹人逼近她的时候,凌空掠过一道白影,犹如踏月而来的谪仙,揽过她的胳膊将她往怀中一带。她只觉落入一个怀抱之中,而后便听耳畔传来个浅浅的声音:“别怕,有我在。”

陆晚晚闷嗯了声,就不?再乱动了。

谢怀琛揽着他从刀光剑影中掠过,她只感觉一阵起?伏穿行,片刻间便被带出客栈。

揽着她臂膀的手?丝毫没有用力。

(三)

天将明时,谢怀琛才彻底摆脱那伙人,他带着陆晚晚逃至一处荒山。

山里寒凉,他解下外袍罩在她身?上,独自?站在山洞口,挡去风霜。

陆晚晚眼睛看不?见,双手?捧着装水的小瓷碗,小声说:“对……不?起?,连累公子受累了。”

谢怀琛暗笑,明明是他招惹来的匪类,她却以为自?己是受她?累。

他说:“你歇息吧,明天早上我送你下山。”

陆晚晚往崖壁上缩了缩,紧拥谢怀琛的袍子,嗯了声,就不?再说话了。

她很乖,怕给谢怀琛惹麻烦,额头上撞伤的地方疼得她倒吸凉气也没有嗯一声,一直咬紧牙关,强忍着。

谢怀琛坐在山洞口,听着她强忍的吸气声,揉了揉额角,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走到她面前,问:“疼得厉害?我给你上药?”

陆晚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松开捂着额头的手?,露出额角。她伤得比谢怀琛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他看得眼中一阵刺痛,说:“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

陆晚晚轻咬着唇,殷红的唇畔浮起?一片苍白,她轻轻嗯了声。

谢怀琛的手?很轻,上药的时候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刺痛感。陆晚晚频频倒吸凉气,嘴角微咧,秋水一样的眸子里波光粼粼,好似下一刻,满目星光将倾泻而出。

“你忍忍,很快就好。”谢怀琛宽慰她。

陆晚晚才不?怕痛呢,她是最能?忍痛之人。

天亮后,谢怀琛送陆晚晚到山下医馆就医。看病的大夫说她只是撞伤,失明也是受伤后的应激反应,只待颅内淤血散后便可复明。

谢怀琛这才放心下来,陆晚晚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一起?难免不?便,嘱托大夫好生照料陆晚晚后,谢怀琛便去寻陆晚晚的丫鬟婆子。

陆晚晚下落不?明,月绣和陈嬷嬷都快吓疯了,到处寻找她的踪迹。谢怀琛找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早已快魂飞魄散,跟着他寻到陆晚晚,便扑到她身?上,抹了好一通眼泪。

谢怀琛不?便久留,那伙人很快就会寻来,保不?齐到时候会出什么事。

见陆晚晚有人顾看,他交代?了几?句便要告辞。

离去时陆晚晚正在歇息,他便没再打扰,只同陈嬷嬷说了声。陈嬷嬷追出门外,道:“公子,此事有关我家小姐名声,可否请公子代?为保密?”

谢怀琛答应了。

(四)

回到京城,谢怀琛偶尔会想?起?陆晚晚。

想?起?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和给她擦药时轻颤的羽睫。

他这趟差办得很利落,皇上很赏识他,有意赐婚。天子为媒,熊兵为聘,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姻缘。可是谢怀琛拒绝了,不?是不?心动,只是没有那么想?要。

如果得到这些,注定要失去其他什么东西,那他,宁可干脆不?要。

皇上也不?勉强,仍旧将他当?做能?才培养。

京城的媒人快把镇国公府的门槛跨破了,朝堂新贵,簪缨世家,他是京城为数不?多正直的名门子弟,多少大家闺秀心中的白月光。

他却一个也瞧不?上。

倒也不?是他有什么毛病,只是觉得对谁都没有共度一生的盼望。

镇国公夫妇急了,日日旁敲侧击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被纠缠得没有办法,就说喜欢长发如瀑,弯眉似叶,唇若点绛,还要纤长浓密的羽睫。

说完这些,他自?己都愣了下,脑海中浮现出一道人影。刹那的失神后,他不?禁嘲笑自?己的荒唐。

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谈何共度一生。

镇国公更是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你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回京次月,他便再度出京,去做更危险的任务。

等他再回来,已是次年二月,京城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说刘将军的儿?子娶了谢大人的女儿?,再譬如说陈将军的儿?媳怀胎十月,竟产下一只狸猫,再譬如说,陆大人养在乡下的嫡长女归京,他家二小姐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都是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倒也不?怎么上心,偶尔听得一二,也不?过笑笑了事。

到了三月,青姐筹备了一场蹴鞠会,早早下了帖子让他务必前去。

及至蹴鞠会那日,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去了。

进了郡主?府,青姐把他往屏风后一拉,指着路过的贵家小姐问他:“你看看,可有喜欢的?若是没有,过几?日我再办一场桃花宴。”

他这才知道,什么蹴鞠会,分?明就是诸人怕他打一辈子光棍,故意给他安排的相?亲会。

他瘪瘪嘴,摇头:“没喜欢的。”

拔腿就要走,宋见青拖住他,塞了把瓜子到他手?上:“你坐着慢慢看,不?要着急,今天我把满京城叫得上名号的都给你找来了。你可不?能?辜负我的良苦用心。”

宋见青拖了把椅子坐到他身?旁,大有一种他不?选个夫人就不?要他离开的架势。

他只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观赏过往烟霞。

陆晚晚进郡主?府的时候,他都快打瞌睡了,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压低了的声音:“待会儿?你最好别出风头,否则回去之后我饶不?了你。”

然后他就听到个莫名熟悉的声音:“妹妹是没有自?信,怕被我抢了风头吗?”

谢怀琛掀起?眼皮子,朝画楼下一看,一身?绿衫的女子比几?个月前初见时出落得更加标致了。仿佛含蕊将吐的月季,清雅好看,却又带着刺。

他看到陆晚晚对面那女子气鼓鼓地走了,她抿起?嘴唇轻轻笑了下。

莫名其妙的,他也笑了。

宋见青道:“陆建章家的女儿?,门楣虽算不?上高,但模样中正好看,听说又是自?幼长在乡下的,为人单纯。我看她倒也算不?卑不?亢。”

谢怀琛愣了下,半晌回过神,问:“她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陆晚晚?”宋见青迟疑了下,说道。

(五)

谢怀琛一抖长袍,就要往楼下走。

宋见青追上去,问:“你要去哪里?”

“蹴鞠会除了蹴鞠还能?做什么?”

他赶到蹴鞠场,宁蕴已换好衣裳,见他此时才出现,不?满道:“在屋里学大姑娘绣花呢?这会儿?才到。”

谢怀琛呸了声,问他:“怎么样?来比一场?”

“比就比,谁怕谁。”

谢怀琛很快就换了衣服下场。

他朝看台上瞥了眼,陆晚晚的绿衫子很显眼,她乖乖巧巧地坐在看台上,低垂着眉眼,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

那一场比试的彩头是一支金凤钗,东西算不?上精贵,也就图个热闹喜庆。

谢怀琛和宁蕴都拼尽全力去夺那支钗。

两人自?幼就是好友,在同一间学堂念书,又是差不?多年纪入仕,满京城的人都难免拿他们做比较。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在暗暗较劲。

这个时候更是毫厘不?让。

最终谢怀琛略胜一筹,赢得金凤钗。

他和宁蕴勾肩搭背地上看台领奖,宋见青笑吟吟道:“没规矩的,你同阿蕴争这支钗做什么?人家有佳人可赠,你呢?连个送的人也没有。也不?知这么费力做什么?”

谢怀琛就把钗往宁蕴手?中一塞,大笑道:“是我对不?住你,那我就送你了。”

宁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要女子的发钗做什么?拿走拿走。”

仿佛个烫手?的山芋,谁也吧想?要。

谢怀琛无奈说:“那我随便一扔,看谁有善缘,得到此钗。得到此钗者,便献上一艺,以娱众人。”

看台上的人听后,都有些兴奋。这种玩法比较新颖,还没见多少人玩儿?过。

也不?得众人说行还是不?行,谢怀琛背过身?,将发钗往空中一抛。那金钗就跟长了眼睛一样,穿过翘首以待的众女,直直飞往陆晚晚,落在她端坐的双膝之上。

“掉谁那儿?了?”谢怀琛转回身?,搜寻金钗的下落,陡然间对上陆晚晚诧异的目光。她脸上浮起?一抹霞色,头也微微一垂,害羞了。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推到宋见青面前。

宋见青笑着,问她:“你要献上什么才艺?”

陆晚晚捏着那金钗,只觉得金钗都开始发热,掌心烫得厉害,她说:“小女子不?才,会弹琵琶。早听闻郡主?琵琶技艺冠绝天下,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宋见青便命人取来琵琶。

陆晚晚接过,稍稍调试,坐定,朝宋见青点了点头,便拨弄起?琴弦。

指甲拨动琴弦,乐句间同音相?连,委婉平静,婉转处如春风话柳,激昂时若铁甲踏冰。

谢怀琛一向?五音不?辨,却也觉得这琵琶好听到了极致。

他看向?陆晚晚,却见她微微侧身?,偶尔的抬眸,目光却是瞥向?了另一侧。

那边坐的是宁蕴。

(五)

谢夫人听说了蹴鞠会上的事,让人打探了陆晚晚的消息。知道她从小养在允州,倒也还算明礼知事。门楣嘛,自?古高嫁低娶,就算差了些也无妨。

她问过谢怀琛的意思,他当?时急着出塞外一趟,只说等他回来再说。

却不?知,这一去便是两月。

再回来时,宁老侯爷已经下了大狱。

经此一事,宁蕴性情大变,再不?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疲于奔走,为老侯爷脱罪。但他是从大内被押走的,脱罪谈何容易?他奔走月余还是徒劳无功,谢怀琛亦帮着奔走。那段时间,他也算是看尽白眼。

他陪着宁蕴四下走动,本就是为了情谊。

宁蕴肉眼可见地颓萎了下去,扶着他的臂膀,一次又一次地问:“阿琛,我爹是不?是没救了?”

他们这帮孩子,宁蕴最大,平常他就爱摆老大哥的威风,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但他们这种人,身?披家族的荣光,外表看上去再是威风,里子到底还是不?经事的孩子。

谢怀琛安抚他的情绪,陪他浅饮了几?杯酒,这才从宁府离去。

走出宁府的大门,他又看到了陆晚晚。

她身?子小小的,藏在侯府对面的大柳树背后,藏头不?顾尾,露出了一小节桃红的衣衫。

谢怀琛走了过去,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当?初在京城外两人相?识时,陆晚晚双眸受伤,看不?真切他的模样,此时只当?他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镇国公世子。她轻抿了下唇,长长的羽睫因为担心和害怕而轻颤。她抬手?打量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问他:“宁蕴还好吗?”

他感受得到,陆晚晚当?真全心牵挂着宁蕴。

不?知为何,谢怀琛犹如坠落深渊,那颗心直往一个黑漆漆的冰窟窿里坠去,扑面而来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寒凉。

那是真的冷啊。

“还好。”他面色铁青,冰冰凉凉地吐出两个字。

却在她脸上看到满意的浅笑,她如劫后重生,不?知他已万劫不?复。

“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谢怀琛手?脚生凉,转身?离去。

陆晚晚满面单纯的看着谢怀琛,点了点头:“多谢你。”

谢怀琛没敢再停留,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

(六)

对于谢怀琛来说,他从小学的是布阵排兵的兵法,脑子里被灌输的是捍卫大好山河的忠肝义胆。

儿?女情长是什么,他自?无甚体会。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想?到她灿若明霞的脸因他人而笑,便觉胸口犹如压着块巨石般难以喘息。

宁老侯爷的事情犹如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到了六月初,宁家满门便要流放至北地。

临行前,宁蕴同陆家二小姐成婚。

那日下了些雨,淅淅沥沥缠绵,宁陆两家都不?敢张扬,一顶软轿悄无声息地从陆家出来,再悄无声息地抬进宁家。一切都静悄悄的发生,冷清得不?像成婚。

为了给宁蕴撑起?脸面,谢怀琛亲自?做傧相?,去陆家接人。

他知道自?己私心里是什么想?法,那个眼睛里藏有秋水的姑娘,今日不?知该是如何难过。他想?看看她,哪怕安慰一句也好。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陆晚晚。

新娘子踩着水花,一步步走了出来,崭新的绣花鞋被淤泥染得脏脏的。她的脚步却异常轻快。仿佛盼望已久的心事终于得偿?愿。

那夜宁蕴很晚了都没回房,他和谢怀琛在院中饮酒。他一身?喜袍在月亮的清辉下显得有几?分?冷清,那是从小到大谢怀琛第?一次看到如此落寞的宁蕴。

他端着酒盏,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我不?会在北地久待,我迟早要回来的。”

“我相?信你。”谢怀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他一点也不?怀疑宁蕴的能?力,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在哪里,总是会发光的。

宁蕴说:“曾给我屈辱的那些人,我会让他们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他神色淡淡的,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在说明天早上要喝豆汁一样寻常。

谢怀琛大笑,没再接话,他觉得宁蕴有几?分?醉了。

“嫂子还在屋里等你掀盖头,我也不?便久留。洞房花烛夜,人生就这一回,快去吧。”

谢怀琛催他。

(七)

他喝得迷迷糊糊,从宁府出来,又到陆府门口逛了几?圈。

雨势逐渐转大,渐渐就跟瓢泼似的,他像是道孤影,在陆府前徘徊。到头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索性回府睡觉去了。

过了今天,宁蕴是陆晚晚的妹婿,她没了念想?,他却有了盼望。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踏实,次日已经快中午了他才醒过来。

醒来后谢染告诉他宁蕴来请了他,说是在家中设宴答谢谢怀琛这段时间帮忙。他们明日就要离京,前往北地。

顺便让新妇与他的兄友一见。

谢怀琛闻言,命人取来早前准备的一双龙凤玉佩,欣然赴约。

到了宁府,他发现宁家设宴几?桌,但宾客却寥寥。

宁蕴脸上带着苦笑,说:“是我鲁莽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愿意来吃这一口混酒呢?指不?定这顿酒吃了就被我家牵连。”

谢怀琛朗声大笑:“许是他们有事,不?得闲暇,无福消受阿蕴你的珍藏好酒,既然如此,那便便宜我了。”

他往大刀金马往椅子上一坐,端起?酒杯畅饮了一口,连连称赞道:“好酒。”

宁蕴明了他的意思,会心一笑,吩咐人去请少夫人出来。便在谢怀琛身?旁坐下。

不?过片刻的功夫,帘后便有足音响动。陆晚晚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身?量纤细,走起?路来的时候犹如弱风扶柳,腰间挂着的禁步的珍珠和玛瑙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门口,丫鬟打起?帘子。谢怀琛起?身?一望,整个人犹如木雕泥塑,生生地立在原处,半晌不?得言语。

——宁蕴的新婚妻子竟然就是陆晚晚。

他心中剧烈地跳动,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有些失礼地看向?宁蕴:“这……她……怎么回事?”

宁蕴脸色一暗,亦觉难堪,脸色铁青着对陆晚晚指着桌上的玉佩道:“这是阿琛的心意,还不?快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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