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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刑部大堂中。
沐战抬头一看,除了刑部还是原来的主审,御史台和大理寺都换人了,最中间坐着吴邕,花白的眉毛底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沐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吴邕一向与太后不合,有他?在,今天的堂审只怕要更难缠。
“安国公,”刑部尚书率先?开口,“前次会审疑点重重,有许多?含糊不通的地方,因此本官奏禀过陛下,今日再次三司会审,并?由吴相观审,你可明白?”
沐战看向吴邕,吴邕不动声色道:“开始吧。”
“安国公,当着吴相的面,你把白云川的详细情形再说?一遍。”刑部尚书道。
沐战脑中急急思索着,跟着开口讲述他?至今记得一清二楚的一战:“六月十?日夜,大约是四更时?分,我率军屯驻在白云川东南面的平地,忽然听见喊杀声,跟着斥候来报,乌剌人夜间突袭我军粮仓,等我率军赶去,乌剌人已经?烧掉四个粮囷,威远将军沐长?弓与敌交战,斩首一百五十?八人,救回一个粮囷。
“六月十?二日未正时?分,乌剌再次突袭,约有五万人冲击中军大帐,另有两股主力从左右夹击,切断中军与左右翼的联系。当时?正是午后休整的时?候,我军猝不及防,阵型全被打?乱,我力战不敌,部下大半失散,不得不率卫队一千多?人退守东边密林,乌剌近万人围林缠斗,沐长?弓为救我身受重伤,到六月十?八日时?,我军已经?断粮三天,找不到水源,身边的卫士只剩下十?八人,我等均已抱定决心以身殉国,就在此时?,我三子沐乘风带着安西都护府兵搜到这边,击退乌剌人,救下了我,此时?我身边还剩下十?一名卫士。”
沐战抬头看向吴邕:“吴相,当时?的情形大致就是如此。只是我之后回想起来,无论粮仓还是我中军大帐的位置都是机密中的机密,乌剌人怎么可能每次都直击要害?我怀疑军中有内奸。”
“内奸的事随后再说?。”吴邕止住他?,“你自称遭到突袭拼死?抵抗,可军中传来的战报却说?你临阵脱逃,致使三军没有统帅,一败涂地,你怎么说??”
沐战神色一凛,昂然道:“我没有临阵脱逃,当日在我身边的卫士都能为我作证!”
“既如此,传证人上堂来。”
吴邕一声吩咐,立刻有人去带人证,把人带到时?,沐战吃了一惊,原本是五个卫士,如今却只剩下两个,他?脑中急转,耳边听见刑部尚书问道:“方才?安国公说?的是否属实??”
那两人跪在堂上,木然道:“不是,乌剌人一来,国公就逃了。”
“你们!”沐战又怒又急,“你们胡说?什么?!”
那两人没有看他?,只向着吴邕继续说?道:“乌剌人冲进?大帐后,国公见他?们人多?就很?害怕,让卫队不要管大军,只管护着他?逃跑就行……”
“吴相,他?们是诬陷!”沐战愤然道,“上次会审时?他?们说?的才?是实?话!还有,明明是五个人,为何?只提审他?们两个?”
“那三个昨天伤重病发,死?了。”刑部尚书面无表情说?道。
沐战猛地咬紧了牙,现在他?知道了,不肯诬陷他?的都死?了,这两个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他?们都同?意来诬陷他?。
果然是皇帝想要他?死?!可沐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纵然他?手握兵权,可他?提着脑袋一路厮杀至今,保的难道不是皇家的江山!
沐战满腔激愤,却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行差一步,他?强忍着怒气说?道:“我没有临阵脱逃,沐乘风带着都护府兵找到我时?我还在与乌剌人激战,他?和都护府兵都能为我作证。吴相应该好好查查那三个证人是怎么死?的,这两个又为何?突然翻供,背后主使是谁。”
“我会上报陛下,仔细查明。”吴邕十?分平静,“至于沐乘风,他?与你是至亲,他?的证词有包庇之嫌,不能采信。”
“那么吴相准备去哪里求证?”沐战反问道。
“带沐长?弓上堂。”刑部尚书阴恻恻说?道。
沐战心中一惊,脱口道:“沐长?弓受了重伤,至今还未清醒!”
“是吗?”吴邕看了他?一眼,“来人,带沐长?弓!”
沐长?弓很?快被差役抬进?来,他?双目紧闭,看起来依旧昏迷,沐战一颗心却揪紧了。
他?们既然敢让沐长?弓过堂,多?半是知道了什么。
“带医士。”刑部尚书道。
不多?时?一个医士背着药箱走来,取出一卷银针,向着沐长?弓的人中穴重重刺了下去。
沐战站在近旁,清楚地看见儿子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僵硬了,他?在强忍巨疼。沐战心疼万分,正在犹豫时?,医士已经?脱下沐长?弓的鞋子,向他?左足三里重重刺下一针。
沐长?弓的肌肉猛地绷紧,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太医取出第三根针,刺向右脚。
“住手!”沐战大喝一声,一掌打?飞了医士手中的银针,他?上前一步,帮儿子擦去额上的汗,沉声道,“长?弓,起来吧。”
沐长?弓无奈地睁开了眼睛,沐战扶着他?慢慢坐起,这才?转向吴邕,冷冷道:“问吧。”
“沐长?弓,六月十?日粮仓被烧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六月十?二日中军大帐被袭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刑部尚书问道。
“六月十?日我在粮仓看守。”沐长?弓忍着伤口的巨疼,断断续续说?道,“乌剌人偷袭后我率军厮杀,救下一个粮囷。六月十?二日我在左军大帐,发觉父帅被袭,急忙突围增援。”
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史大夫突然道:“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在哪里?”
沐长?弓失血的脸上苍白如纸:“我在军中。”
“只怕不然吧?”御史大夫冷笑一声,“带人证。”
很?快一个士兵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说?道:“六月九日申时?左右威远将军独自离开军帐,至酉正三刻才?回来。”
“这是你账下的士兵,沐长?弓,你怎么说??”御史大夫盯着沐长?弓。
沐战吃了一惊,为何?他?从来没听儿子说?过此事?
沐长?弓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我独自出去走了走。”
“走了两个时?辰?”御史大夫又冷笑起来,“一军之长?,大战前夕独自出去两个时?辰,第二天粮仓被烧,第四天大军被袭,沐长?弓,你是仅有的几个能同?时?知道布防图和粮仓位置的人,安国公说?有内奸,我看内奸就是你!”
“不是我!”沐长?弓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伤口开始涔涔渗血,他?顾不得疼痛,高叫道,“不是我!”
“那你说?,那两个时?辰你在哪里?谁能证明?”吴邕道。
“我独自在营帐外。”沐长?弓声音干涩,失神的眼睛看向沐战,“没有人能证明。”
“长?弓,”沐战最了解这个儿子,此时?惊觉他?竟有所隐瞒,忙道,“你说?实?话!”
“实?话就是,沐长?弓就是那个把机密军情出卖给乌剌的内奸。”御史大夫冷冷道,“又或者,他?只是一个卒子,代人受过,背后的主使是安国公。”
“你胡说?!”沐长?弓怒吼一声,“我与父亲拼死?杀敌时?,你在哪里?你见过谁做内奸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你不是还没死?吗?”刑部尚书接口道,“苦肉计从来都有。”
“你血口喷人!”沐长?弓吼道。
“要想洗清自己,就找出人证物证,”吴邕道,“沐长?弓,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在哪里,谁能证明?”
“我说?过我出去走了走,”沐长?弓硬撑着说?道,“独自一人,没有人能证明。”
就在此时?,他?看见了沐战灰败的面容,顿时?明白,父亲已经?知道他?在撒谎。沐长?弓悔恨交加。
“来人,上刑!”
刑部尚书一声令下,立刻有差役拿来拶指套在沐长?弓手上,沐战大怒,向吴邕喝道:“你想屈打?成招吗?”
“安国公,”吴邕幽幽说?道,“嫌犯不肯招供时?,上刑是必要的手段。”
差役一左一右站定,用力拽进?了拶指,沐长?弓咬牙承受,大声道:“沐家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那么,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在哪里?”吴邕再次追问。
沐长?弓哑口无言。
刑部尚书示意差役放手,向吴邕道:“沐长?弓已经?词穷,看来内奸必定是他?无疑,安国公是否是共犯尚需继续查证,但临阵脱逃、指使卫士作伪证亦是死?罪难逃。来人,将供词给沐长?弓画押。”
差役送过供词,沐长?弓一把推开,他?咬着牙,目龇欲裂,怒吼道:“我不是内奸,我爹更不是,他?也没有临阵脱逃!若陛下不信我,我甘愿以死?明志!”
他?用尽力气,一头撞向了黑色的廊柱。
所有的逼问瞬间变成了遥远的嘈噪声,沐长?弓隐约听见沐战的呼叫,他?在倒下的刹那叹了口气,心想,儿子连累你了,爹爹。
混乱中唯有吴邕始终冷静清醒,他?看着沐长?弓额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平静地说?道:“沐长?弓虽然畏罪自尽,但方才?已经?将通敌一事差不多?招认,来人,给他?画押!”
“谁敢!”沐战抱起沐长?弓,声音硬如铁石,“不要命的,尽管上来!”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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