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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殿里,一众修士也不?知当作何评价,好多人都低着头,愀然不语。

玄镜大师道:“唉……冤孽,尽是冤孽啊。”

天音阁阁主木烟离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世上许多事?情,本就是因果报应,环环相扣。”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墨燃,你要知道,受苦受难,并不是你发泄仇恨,草菅人命的理由。”

“是啊。”

火凰阁的一位长老也叹了口气,说道:“墨仙君,你受了委屈,固然可怜。但?那也是因为你出身不?好,命运捉弄。人各有命,你总不能因为自己被欺负了,回头就去欺负不?相干的人啊。”

“你确实做过善事?,也受过委屈,可是按我们所知道的,你后来也杀过人……一码归一码,都是要算清楚的。”

墨燃没有说话。

姜曦却忽然问:“怎么算。”

“这……”

“谁能算得清?谁的性命不是性命,谁能做那把最公正的尺子。”姜曦任性妄为,并没有将天音阁奉为神祇,“我倒是没有偏袒墨燃的意思,但?我就想问一句,今日,我们站在这里,说要和墨燃一一算账,让他偿还。那么——墨燃受过的屈辱呢?他受过的不?公呢?”

“……”谁都没有想到,在前些?日子血案中损失最大的姜曦,竟然会站出来,替墨微雨出头,一时都愣住了。

木烟离道:“姜掌门,天音阁向来公正。我族世代守护秤神法器,到时候,自会以法器来秤量墨公子的是非功过,以定刑罚。你不?必忧心。”

“奇怪了,他跟我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忧心?”

姜曦看天音阁不?爽很久了,他一门修的是药道,说白了就是只要药炼的好,凡人之躯也能红尘逍遥,因此孤月夜对神明后裔最不?迷信。

他眯着一双杏眼,冷冷淡淡地说:“不?过姜某很是好奇,敢请问天音阁诸位,审讯完墨燃之后,诸位是不是也该审一审这些?旧事株连的其他人?是不是该刨地三尺,看看南宫严还有没有在世上苟活着?是不是该去湘潭,找一找当年非礼荀姑娘的那个富贾?墨燃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么他被关狗笼,被毒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恩公被客人凌/辱,母亲活活饿死——找谁来论?”

玄镜大师讷讷地:“姜掌门,缘何忽然为罪人声辩?”

“声辩谈不?上。”姜曦薄薄的嘴唇启合,“我不?过是想到了先前我们在凰山时,是怎样对待南宫驷与叶忘昔的。姜某不?是很愿意看见旧事重演。”

有人说道:“那是两码情况,根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姜曦说,“如今南宫驷死了,叶忘昔至今在孤月夜缠绵病榻,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可当初,难道不?是我们逼迫着他们,说儒风门的血债,要他们二位的性命来血偿?”

他倏地转身,褐色眼睛如鹰隼。

“那时候呢?天音阁在哪里。公道又?在哪里。”

碧潭庄的人因剑谱一事?,和儒风门结怨颇深,李无心的徒弟甄琮明说道:“姜掌门所言有失偏颇。南宫驷是儒风门的传人,冤有头债有主,除非儒风门的人死光了,不?然旧债还是要追究下去。谁都不想做冤大头。”

姜曦冷笑:“是啊,所以你看,你不?是很懂这个道理吗?谁都不想做最后一个被扇巴掌,却不能还手的人。”

甄琮明:“……”

“你是这么想的,徐霜林是这么想的,墨燃也可以这么想。”姜曦振袖道,“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这些?话说出来从来都是轻而?易举。可是不公与残暴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只会觉得,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恶人,但?受苦的,偏偏是我。”

甄琮明道:“听姜掌门的意思,是觉得我们对待叶忘昔南宫驷,太过残暴不公,碧潭庄剑谱一事?,就此作罢了吗?”

姜曦道:“南宫驷都已不?在了,你还想与谁追究?”

甄琮明陡然怒了:“那我师尊就枉死了吗?!南宫驷不?在了,不?是还有叶忘昔?她是儒风门的暗城统领,剑谱一事?,她难道就没有丝毫下落?!”

一众死寂。

谁都知道姜曦是阴冷脾性,甄琮明与他的名字可实在太不?相符了,居然当众与姜曦这样对峙。

姜曦盯着甄琮明看了片刻,说道:“当初,在蛟山上,南宫驷与南宫长英交手,身负重伤。……他那时候,以唇语,跟我说了一番话。”

“……什么话?”

姜曦闭目阖实,眼前仿佛又?闪过南宫驷血战弥留之际,在结界内,在南宫长英的剑下,对着自己慢慢说出的一番话。

“望能散尽儒风门百年珍宝,广济寒士,不?存余饷。”

“这……”众修士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无悲寺的和尚们更是垂落眼眸,双手合十,低念佛号。

甄琮明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咬牙切齿道:“他如今尸骨都没有了,儒风门珍宝都在密室里,谁能打得开??他还不?是空口说白话,惺惺作态。”

姜曦道:“南宫驷原本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尸骨无存。更何况,我宁愿相信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甄琮明嘴唇抖了一下,似乎想要驳斥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出口。

过了良久,他才道:“这就是姜掌门今日袒护墨微雨的原因?想要求个宽容,以免重蹈南宫驷覆辙?”

姜曦道:“姜某只是觉得,求个公平公正本就是件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望诸位斥责他人时,莫要把自己捧得太高,别觉得自己浑然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天道。”

他看了一眼神明后嗣天音阁:“哪怕公审殿堂,也未必就是全对的。”

他说到这里,薛正雍也发话了。

薛正雍显得很疲惫,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墨燃,但?他沉吟许久,还是沙哑叹道:“姜掌门说的是。这么多年,修真界动荡不安,风风雨雨的,出过不?少乱子,每个门派或多或少也都做过糊涂事?,谁能判个绝对的公平公正?唉,其实……”

他叹了口气,阖上双目。

“其实,草菅人命一定就是亲手杀人吗?儒风门当年的调价令,刀不?见血害死了多少无辜黎民。薛某尺寸之身,立于尘世四十余年,无多建树,所行所为,不?为修身成仙,不?图名垂青史。只想让这乱世的苦难少一些?。”

他说着,眼神有些?发直。

死生之巅的尊主,哪怕再作镇定,知道养育多年的孩子并非亲侄,也终是怔忡茫然的。

薛正雍喃喃:“我只想让受苦的人少一些?,少一个也好。”

这时候,一旁的木烟离清清冷冷道:“薛掌门宅心仁厚,但?你可曾想过,你对罪人宽容,便是不敬重无辜死难的百姓,不?敬重饱受牵连的凡人。天音阁力?薄,确实没有办法将每个人犯下的过错都一一清算,将每一个人都绳之以法,但?杀鸡儆猴——既然墨燃这件事情我阁管了,就不会草草了结。望掌门知悉。”

薛正雍:“……”

木烟离说完这番话,转头重新望着墨燃。

“墨公子,你如今已侃侃说完了自己的身世之苦,怜悯也博得差不多了。不?如来谈谈别的吧。”

墨燃淡淡望着她:“阁主想谈什么。”

“之前你说,豆腐坊那个姑娘被凌/辱致死一案,非你所为。”木烟离道,“这个我信你。可是还有一个人的死,和你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墨燃闭目道:“阁主查的当真清楚。”

木烟离冷淡道:“那你就来好好说罢,当初,你是怎么杀掉墨念的——那才是薛尊主,真正的侄子。”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薛蒙眼里泪光和恨意,他咬牙低喝道:“住口。别再说了!”

木烟离瞥他一眼,评价道:“……逃而?避之,所谓天之骄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回应她的是龙城争鸣,犹如警告。弯刀擦着木烟离的脸颊刺过,没入梁柱,木屑四溅。

木烟离没有躲闪,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眸冰如霜雪,望着薛蒙。

薛蒙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肌肉都恨得颤抖:“什么亲侄子,什么鸠占鹊巢阴阳倒错……你说够没有。”

他蓦地拔回龙城,胸膛起伏。

他不?再去看墨燃,也不?去看任何人。他像个困兽,在原处被逼疯被逼到崩溃。

“你们说完了吗?!闹够了吗?!这一出热闹,看得开?心吗?”

王夫人道:“蒙儿……”

薛蒙不?理会母亲的轻语,他眼眶赤红,举着龙城,环顾四周,似是自嘲似是轻蔑:“看一代宗师变为杀人狂魔,看死生之巅兄弟反目,看亲人变成仇敌——是不是觉得好不快活?”

嗓音嘶哑如破埙,尾音如翎羽颤抖。

“你们来,真的是为了求一个公道?是为了求一个真相?”他顿了顿,咬牙道,“不?是来滋事?寻仇的吗?!”

姜曦眯起眼睛:“薛少主,你太过失态了。”

薛蒙蓦地回头,目如焰电:“轮得到你来管我?”

“蒙儿!”

薛正雍起身去拽薛蒙的肩膀,可一触之下,他愣住了。薛蒙虽然愤然怒嗥,可是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近乎破碎。

“我不?想听。”他一字一顿,字字恨愈深,“都是假话。谎言。……一群骗子!”

薛正雍待要劝住他,但?薛蒙已推开?众人,转身出了丹心殿。

他自始至终没有去看墨燃。

其实谁在说谎,真相如何,薛蒙心里已一清二楚,但?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清楚容易,接受难。

薛蒙二十余年顺风顺水,除了楚晚宁身死,他从未经历过什么大灾劫。正是因为这种顺遂,让他至今仍犹如一个赤子。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赤子有赤子之心,但?也有赤子的莽撞,无知,冲动以及尖锐。

薛正雍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呆呆立了很久,才缓慢地座下来。

他早已不?年轻了,快近半百的人,细看鬓发都有好几缕斑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他只得坐下。

这样至少能从容些。木烟离脸上仿佛凝着一层薄冰,没有半点温度,她只就事?论事,所以她说:“墨微雨,那件事?,你是打算自己说,还是我再请证人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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