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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千来以来,英豪辈出,而如今能列在“仙君谱”上的,只有十个?人,南宫长英是其中?之一。
从前,墨燃并不?以为然,他曾经用一根小指头就碾碎了儒风七十二城,他只觉得这仙城里窝藏着数以百计的废物脓包,刀还未架到脖子?上就开始喊疼,剑还没劈下去就开始求饶。
正如上辈子?叶忘昔临死前所说的,煌煌儒风七十城,宁无一个?是男儿。
在墨燃眼里,儒风门是一盘散沙,而聚拢了这一盘散沙的南宫长英,又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血迹斑驳,百年基业在瞬间被后来者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死尸,乌鸦啄着死人的肚肠。当年的踏仙帝君拾级而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推开了先贤堂的大门——
他披着及地的黑色斗篷,穿过挂着儒风历代掌门、长老肖像画的长廊,最终停在了先贤堂的尽头。
踏仙君仰起脸,斗篷加身,帽兜之下,瞧不?清他整一张脸,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巴,弧度凌厉嚣张,微微抬起,用审夺的姿态,打量着那尊比真人更高的雕像。
那是尊白?玉灵石所雕的塑像,雕的是一位宽袍广袖的年轻仙君,凭虚御风,持弓而立,匠人工笔遒劲,巧夺天工,用鲽晶石镶嵌眼珠,浣晶砂涂抹衣冠,泛着血腥味的晨曦从雕像后的镂花天窗洒落,令他瞧上去就像沐浸着九天神光的谪仙。
踏仙君帽兜下的那半张脸,忽然展露了个?笑容,露出森森白?齿,甜蜜酒窝。
他整理衣冠,长作一揖,而后抬起那张清俊的脸庞,笑盈盈地说:“久仰啦,南宫仙长。”
雕像自然不?会说话,只有那双黑色晶石流曳着光泽,像是在凝视着来人。
踏仙君也当真是无聊极了,没人理睬他,他也依旧能自得其乐地做戏良久:“晚辈墨微雨,今日有幸拜会,南宫仙长当真好神气啊。”
他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一个?人讲了很?久,活人对着雕像发神经。
“我见过了你的玄玄玄玄……”他掰着手指,然后叹了口气,“算不?清了,谁知道是你的第?几代侄子?,见过了你的不?知道第?几代外甥,你座下的不?知道第?几代徒弟。”
然后他粲然一笑:“不?过如今他们都成了我的刀下鬼啦,所以仙长您若还未投胎,大约也已经见过他们了。”
“可惜没有瞧见您的玄玄玄玄玄孙子?。那家伙在城破之前就逃啦,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多少有些遗憾。”
他又开开心心,皮里阳秋地与那雕像亲昵至极地聊了一会儿天,然后道:“对了,我听说南宫仙长当年也是一代人杰,众望所归,走到哪里都有人誓死效忠追随,甚至还有拥蹙仙长称帝的。”
墨燃笑眯眯道:“那岂不?就和我今日一样?威风?所以我来这趟,前头说的都是废话,我只是有个?疑问——不?知南宫仙长当年为何不?拒而不?登基呢?”
他顿了顿,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候他的视线落在了南宫长英雕塑后面立着的警言碑上,其实这个?碑那么大,他一早就瞧见了,只是一直刻意略过。
石碑是南宫长英九十六岁那年,用剑凿刻下的,当初朴实无华,但后来又被子?嗣添了金粉荧彩,如今瞧来倒是熠熠生辉,字字千金。
墨燃盯着看?了一会儿,笑道:“哦,我明?白?了。‘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仙长真是好风骨。”
他负手而立,继续道:“可是仙长皓白?一世,清誉加身,又对后世谆谆教诲,至死方休,但我很?好奇,仙长有没有料想过有朝一日,儒风门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而后他想到了,于是他抚掌笑道:“一窝硕鼠?”
他说完,哈哈笑了起来,笑容痛快又恣意,纯澈又邪狞,久久回荡在空寂肃穆的先贤堂,声如裂帛,像要撕碎那一张张微微随风摆动的画轴,撕碎历代儒风门英杰的肖像……
那笑声最后停泊搁浅在了南宫长英冰冷的雕塑前,戛然而止。
墨燃不?再笑了,他收敛了笑容,面上缓缓凝起一层冰。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对面吴带当风的前朝先贤,盯着当年那个?与他一样?,同样?可以号令天下,踏尽诸仙的人。
好像时空在此交汇,两个?时代的第?一仙君在岁月的洪流里对峙着。
最后,墨燃轻声说:“南宫长英,你的儒风门是一潭脏水,我不?信你会干净。”
他蓦地挥袖转身,大步走出先贤堂,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吹落了斗篷的帽兜,终于露出踏仙帝君那张近趋疯狂的脸。
他有着世上首屈一指的英俊容貌,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可这张脸上,却盘踞着世间无二的凶狠毒辣眼神,犹如食腐兀鹫。
黑色的衣袍犹如浓云翻墨,沿着长阶滚滚而下。
他是人间的厉鬼,红尘的修罗,他举目望去,到处是儒风弟子?的死尸,缺胳膊断腿的,踏仙君不?接受降兵,除了那个?姓宋的女人尚可留着,其余人,赶尽杀绝。
那一刻,墨燃心中?生起残忍至极的快意,他看?着天边绚烂的朝霞,旭日刺破云层,一道刺眼的金光照在他血色浅淡的脸庞上。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在袖中?捏紧,因为狂喜与激动而微微战栗。
他原是那样?一个?命如草芥之人,年幼时曾在临沂地界讨食要饭,曾亲眼见到母亲活活饿死,他连个?裹尸的草席都没有。那时候他请求一个?儒风门的修士,能不?能给?他置办一具棺材,最薄最差的就好,但是那个?人对他无不?讥谑地说了一句话——
那个?修士说:“什么人就该配什么棺,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他没有办法,于是想把母亲就地掩埋,但临沂管制森严,最近的一个?乱葬岗在岱城之外,翻过两座小丘才?能抵达。
他就拖着母亲的尸体,一路受着嫌恶的、鄙薄的、惊讶的、同情的目光,但是没有人帮他,他走了十四天,一个?小孩拖着一具女人的尸体,十四天。
十四天。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都没有。
他一开始还会跪在路边恳求,恳求过路君子?、马夫、农人,能不?能用木板车带他和阿娘一程。
可是谁会愿意把一具素不?相识的尸身往自己的车上放呢?
后来他也不?恳求了,只是咬着牙,拖曳着母亲,一步一步地走着。
尸身僵硬了,又软化,开始腐烂了,有恶臭和尸液渗出,过路人无不?对他退避三尺,掩鼻急趋。
第?十四天,他终于走到了乱葬岗。
他身上已经没有活人的气味了,尸臭弥漫到了他的骨髓里。
他没有镐,就用手在乱葬岗下刨了一个?浅浅的坑洞——他实在没有力气挖一个?深坑了,他把自己烂到面目全非的阿娘拖着,拖到坑洞里,然后他就呆呆坐在旁边。
过了很?久,他木僵地说:“阿娘,我该把你埋掉啦。”
他就开始掬土,才?掬了一捧,洒在了娘亲的胸口,他崩溃了,他痛哭了起来。
真奇怪,他以为眼泪都早就已经流干了。
“不?不?不?,埋了就见不?到了,埋了就见不?到了。”他又爬到坑里,伏在腐臭的尸体上嚎啕着,眼泪簌簌滚落。等到情绪稍缓,他就又去掬土,可那泥土像是有某种可以打开人泪腺的气味,他又溃不?成军了。
“怎么都烂成这样?……都烂成这样?了啊……”
“为什么连个?席子?都没有……”
“阿娘……阿娘……”
他拿脸去蹭她?,他没有嫌弃她?脏,她?臭,她?是死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她?流着脓血,身上爬着蛆虫。
他伏在她?怀里痛哭流涕,哽哽咽咽撕心裂肺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从喉管里染着鲜血挖出来的。
最后乱葬岗上回荡着他的哀鸣,那声音扭曲嘶哑,含混不?清,有时候像是人的哭声,但更多时候却像是幼兽失去母亲后的哀鸣。
“阿娘……阿娘!!”
“来个?人啊……有没有人……来个?人把我也埋了吧……把我也埋了吧……”
转眼,二十过去了。
墨燃重新?回到临沂,站在儒风门碧瓦飞甍的山巅琼楼上,立在尸山血海前。
当年那个?一身尸臭的幼崽子?已变得皮毛鲜亮,獠牙锋锐,他再次睁眼眼睛,瞳仁里闪动着疯狂而激越的光华。
今天他站在这里,谁还敢跟他说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荒唐!他要十丈,百丈,要千丈万丈!
他要他们,要这尘世间每一个?人,都跪下来,膝头蹭着地,把他的千丈万丈百万丈跪着呈上来——
踏尽诸仙,为尊天下!!!他进过了先贤堂,见过了南宫长英,他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欲望与野心,是的,踏尽诸仙,为尊天下,什么都可以握在掌心里,什么都能拿捏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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