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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雲山上的整个?冬月都天晦而雪骤,那伽摩端着托盘走出香积厨,恰好见着了一只前来觅食的赤麂。

那应当是一只尚且年?幼的雌性赤麂,非常谨慎地躲在树底下,用狭长的吻部去嗅探埋在积雪之下的灌丛,摆尾时露出一小条纯白?色的毛发。

魔修甫一迈出脚步,这只警惕的小鹿便惊慌失措地发出两声短促的吠叫,随即便撒开四?蹄,飞快地蹿进了寒冷枯败的深林。

鹿血浓烈腥-膻,但年?幼雌鹿的肉质应当是鲜嫩紧实的,若是生嚼在口中,吞咽时会?有一种筋??拉丝的奇妙弹性。

……好饿啊。

仿佛喉咙里?被滚烫的血块堵得严严实实,那种甜腻而腥咸液体顺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渗入身体,让人油然而生一种隐秘而暴戾的渴求。

她身上流着阿修罗的血脉,又已入魔多年?,对血肉生食的强烈需求早就镌刻在了她的本能中,那股热流顺着心肺一路涌上头顶,令她心中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不安。

那伽摩握紧了手中的托盘,用力?到连那木质的纹路间都崩裂出细微的裂缝,她于卧房前踟躇不前了好一会?,直到那盅热汤表面都已经漂起了凝固的油花,才?勉强柔和了神色,挤出一点仁慈包容的笑意。

太难看了。她想。

……顶着一副慈悲仁德的菩萨外壳,内里?却阴暗凶蛮到如?同只晓得吸食血肉的饿死鬼,这可真是太难看了。

那伽摩将托盘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又取来木桶,捏住了搭在床榻边沿的、那双青紫斑驳的脚踝。

——刚刚醒来的谛听茫然地扭过身子,随即便抿唇而笑。

单就面相而言,这位师尊其实看起来还非常年?轻,又生得清丽而和婉,眼波流转之间,眼中像是凝着薄薄的一层水光,仿佛含着世间最珍贵最无私的一份情?意,足以让任何被她所注目的人泥足深陷。

“兰提、兰提……你方才?去哪里?了,兰提?”

那声音因久睡而显出一种轻缓低慢的腔调,即便虞歌说话一直慢声细语,也能让人轻易地分辨出,这话的意味并非在于询问,而在于…撒娇。

魔修知??自己?应当摆出云淡风轻而无坚不摧的架子,但在那一刻,她几乎像是浮在云端,或踩进淤泥里?,胸腔内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地鼓动着她的耳膜,却仿佛是蒙蔽了她的双目,使她径直陷入了某种又丑陋又悲哀的欢欣之中。

她蹲下来,捏着师尊的脚踝,将那双细白?冰冷的双脚浸入到温热的药汤之中,又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扬起眼,去揉-捏对方垂落的掌心。

她的瞳孔极其黑沉,边角又锋利上挑,这样自下而上望上来得时候,难免带着几分凶恶而冷峻的味??。

但谛听却对这无形的压力?浑然不察,她倚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对方,体会?着那平稳波动的脉搏,那种熟悉而怀念的安宁便通过魔修过高的体温,沿着掌心曲折的纹路渗入了她的骨血之中。

那感觉令她千疮百孔的内脏都皱缩了起来,一种麻痹般的闷痛感随神经霎时间传遍了全身。

仿佛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板上钉钉地确认,她苦苦追寻了无数年?的那位主?人,终于回?到了她身边。

兰提不再是当年?的兰提,而她…似乎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她了。

谛听在一种昏昏沉沉的迷茫中,将视线定在了自己?垂落的几绺白?发上。

兰提换上了一副属于魔修的年?轻躯体,而她却已经逐步走入了年?老与衰败。

她将漫漫光阴都耗在了寻找上,在菩萨落入轮回?的那些日子里?,她几乎像是在追随者一??岑寂而寥远的故人背影,那影子时隐时现,有时也会?给予她莫大的期待与希冀,但最终…都只是归于遥渺而无从?追忆的往日时光。

她怀着一颗炽烈纯挚的心肠,不厌其烦地在天地间追问,兰提,我爱你啊,你究竟…去哪了呢?

那疑问中包含着提问者的心绪……患得患失的、挣扎痛苦的、困惑茫然的、或全然绝望的。

后来她已经不愿再问了,但那种求而不得的无望感却随着年?久日深,成为了她血管里?流着的血,成为她脊背上挺直的骨,成为她胸腔内团着的肉,令她连那虔诚坚定的心性都逐渐模糊了。

那简直像是将心肺用悬丝一点点绞断,化为一滩细碎而破裂的血肉。

我很爱兰提,她想。

但我还是把她弄丢了,而且…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念头的出现如?同金石崩裂般的一声脆响,谛听便是从?那一日起开始衰老。

瑞兽生来便伴着六界祥兆,即便是不再刻意修行,也总有拥有不断累积的修为与功德,因此这衰败的征兆并非源自于修为枯竭,而仅仅由于……

那时候,她确实已经不想活了。

那是她在遭受天谴时都未曾明确产生过的想法。

听见那伽摩心音的那天早上,谛听将自己?锁在正殿内,蜷缩在冰凉硕大的菩萨金像之下,只能觉出身心俱疲。

兰提,你还是骗了我。

山川草木不是你,虫鱼鸟兽不是你,人间百态也不是你…人界那么大,哪里?都有你的影子,但那通通都不是你。

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跪伏于地上,用湿润柔软的嘴唇轻轻触碰金像的一根脚趾。

那种彻骨冰冷的气息便在这个?亲吻中攀附入她的骨髓,让她在那个?旭日初升的清晨感到不寒而栗。

即便是时至今日…那冷酷的阴霾依然残存在她的身体里?,如?一截卡在肋骨之间的箭簇,虽不至于绞碎周遭器官,却总令她打心底里?发冷。

在这个?她本该因失而复得而安心坦然的时刻里?,她却觉得连肺腑中的最后一丝温度都彻底褪尽了。

但好在…兰提已经回?来了。

“……兰提,起来抱抱我吧,好吗?”

下一刻,她立刻陷入了一个?紧密无间的怀抱之中。

其实那怀抱并不算舒服,那伽摩身上的血肉紧实而丰盈,但却有种年?轻人特有的瘦削,以至于那肩膀上突出的骨头非常坚硬,不当不正地硌在她的脖颈上。

而那条长而有力?的龙尾随着卷曲的弧度而自然显露出尖利细密的刺棘与鳞片,在缠绕在她裸-露双腿上的同时,便严丝合缝地镶刺在了她的血肉之中。

魔修每移动半分,便有细细的血流顺着谛听雪白?柔软的双腿一路淌下去,哪怕只用眼睛去看,那也该是一种非常难捱的切肤之痛,然而虞歌却只是抱紧了对方,用红而湿的唇去亲吻那覆着图腾的面颊。

“……没关系的,兰提。”她低柔??,“别放开我,不要?…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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