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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首席侍从官宋戟的午休是被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吵醒的。

她当即翻身下床,为自?己戴上义眼?,并在第一时间确认了?女王的实时定位。

裴济云依然按行程在距离首都星上亿公里的虫族星系进行外出巡访,而这四短一长的特殊警报声说明危机发生地?就在王宫当中,因此,至少女王此时的人身安全是完全能?够得以保障的。

宋戟长吁了?一口气,这才?点开?了?个人终端屏保上正不断更新的紧急通知。

【12点55分:原雷光军团虞岚将军率一支叛军跃迁至首都星上空,检测到机甲148台,约320人次。距离星球最外围防护网3205公里。】

【1点02分:向叛军发起?通讯请求被拒,首都星第二边防机甲战队已出发应战。】

……

【1点18分:首都星内部驻扎的12支机甲战队均遭受不同?程度的区域性电磁攻击。叛军剩余机甲122架,均已进入首都星,导航方向为首都第一行政区或阿尔西斯王宫。】

宋戟摸了?下枪套内的相位枪,甫一走出寝室的大门,就被扛着激光炮疾步前行的王宫侍卫撞了?个趔趄。

“大人,抱歉!”

小侍卫朝她匆匆行了?个礼。

“叛军预计在五分钟以内就要到达王宫了?,请您也尽快前往应急安全区避险!”

侍从官顺着小侍卫所看的方向,抬起?头遥遥瞭望。

夏日晴空如洗,在首都星天清气朗的天幕尽头,通体深灰的机甲战队横向排列,如同?大片压境的滚滚黑云,而在每架机甲最中央的机身上,特意漆成金色的复杂军图案又显得格外醒目,几乎在刺目的烈日底下熠熠生辉。

——那隐匿于积雨云之?中的待发雷暴,赫然便是原雷光军团在帝国中所使用的军徽。

那不仅是千年以来唯一一支从帝国中彻底宣告叛逃的军团,也是宋戟在入伍时曾经?服役过的地?方。

侍从官微微眯起?眼?,眼?见着那一层翻滚的黑云逐渐下沉至半空中。

她进入雷光军团的那一年,恰好?是虞岚将军刚刚凭借战功荣获上将军衔的时候。

作为纳蒂斯虫族中所出的首位将军,这事在当年曾被首都星的多家媒体大肆报道,并将孕有子嗣的虞歌王后与这位功名赫赫的雌性将军相提并论,大力颂扬这对?姐妹为帝国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可惜…不过大半年以后,王后在王宫之?中离奇失踪,将军率亲信公然叛逃,为这已然覆灭的种族留下了?最后一点耻辱的印记。

在周遭侍从们惊慌无措的叫喊声中,宋戟将相位枪举于胸前,却眼?见着那机甲方阵以压顶的架势从王宫核心区路过,反而径直飞向了?寝宫人迹罕至的最西面。

……都已经?擅自?入-侵了?,难道还要去找块空地?规规矩矩地?降落吗?

满心狐疑的侍从官紧跟着侍卫们的脚步,一路飞奔到寝宫门前,还未来得及观察方向,就听见自?高?处传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随即脚底下的平地?都骤然震动了?起?来!

她跪伏在地?,极力睁开?眼?——

只见最西侧的废弃塔楼从中度被轰开?一道巴掌宽的裂缝,内部的承重柱发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吱扭细响,碎石与砖末簌簌落下,不过一两秒过后,整座塔楼的上半截建筑便重重地?倾倒在地?,顶部甚至径直砸向了?寝宫的方向。

霎时间几面宫墙纷纷倾塌,塔楼中数十?根石柱同?时断裂,在轰响之?中带起?一片久久未能?落尽的烟尘!

为首的那架机甲悬于原地?,此刻才?终于打开?侧翼舱门,放下了?几米高?的舷梯。

机甲内的两位副官振翅落地?,位列两侧,而消失三年的虞岚依然摆着那副目无凡尘的派头,正三步并两步,从舷梯上飞快地?走下来。

她似乎全然不在意周围对?准自?己脑袋的几圈枪口,虽沦为了?乐叛军头目,那架势却比现任的帝国元帅还要理直气壮,面上也不带一点表情?,就连举手投足之?间,都还是同?当年一模一样的利落坦然。

凭心而论,这位前将军其?实生得相当不错,她的五官与王后有七八分相似,且面部轮廓更为深邃锋利,相较虞歌那种格外引人眼?球的秾丽与嚣艳,反而显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淡薄味道。

——但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虞岚的相貌。

从军近三十?年的经?历使她拥有了?常人所难以企及的凛然气势,而叛逃时所留下的一道伤疤更成为了?她脸上最醒目的印记,那伤疤从额角蜿蜒至另一侧的耳后,却未伤及五官,却也将这张原本无瑕的脸从中部生生割裂成了?两半。

塔楼及周边建筑都荒废已久,在王宫内得以保留也仅仅是留作纪念,与危险二字并无关联,侍卫们以对?峙的姿态与叛军僵持了?十?几分钟,待到对?方的头目真的露了?面,人群中便渐渐泛起?些微极小声的议论。

但虞岚对?此完全无知无觉。

她极力板着脸,但那颗急促跳动的心脏却高?悬在胸腔内,迟迟不肯落下,那种充血胀痛的感觉在她的五脏六腑中翻涌,既像是怒不可遏,又好?像她下一秒就要因过度紧张而呕吐出来。

三天前,她在个人终端上收到了?一条来自?首都星的加密通讯。

她试了?许多次,最终试出的密码是她已故母亲的生日,而内容则只有一条具体定位。

甚至无需猜测,她便能?肯定这语焉不详的消息来自?她那再次回到王宫的妹妹。

这实在是非常“虞歌”的作风。

在她尚且年少的时候,虞歌每每得罪了?她,都不敢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歉,反而会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稚嫩的触角与上半张脸,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姐姐的背影瞧,希望能?得到对?方的主动原谅。

那模样真是…又可爱又可恨。

不过…那都是太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两年恋爱,十?五年婚姻,三年失踪,再到如今重返首都星。

自?虞歌离开?家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间,她大部分时候都忙于军务,偶尔放了?假,也只能?从新闻资讯上了?解家里这位小王后的消息;而在父母族人惨死于女王的放弃之?后,她又常年叛逃在外,根本无法再和妹妹建立起?一星半点的联络。

更妄论……

纳蒂斯虫族惨遭灭族时,她正在后方进行战略支援,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这个结果,那种无力又绝望的怨愤如突降的岩浆,顷刻间就淹没了?她的理智,她在失控中不止怨恨自?己,甚至难以自?制地?埋怨起?了?女王的伴侣。

她当时根本无从顾及虞歌刚刚完成分娩,仅仅为了?获取那种自?虐般的快意,便任凭情?绪驱使,拨通了?令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条通讯请求。

出于一点近乎于卑劣的企图,她在通讯中诘问了?自?己的妹妹,她希望妹妹能?对?此事全然知情?,而她便能?以此为自?己寻一个开?脱的借口。

她与虞歌之?间有着割舍不断而无法抛却的血脉。

她总以为她还有许多机会,去为这一时的恶意补偿对?方。

然而命运如黑夜中最湍急的暗涌,顺着一道狭窄的裂缝一泻千里,带着寒意与悔恨浇在她的心上,又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流淌成了?横亘在姐妹二人之?间的血泪亲情?。

她上一次见到虞歌,还是隔着一方闪烁不定的屏幕,她离家十?几年的妹妹,独自?面对?着镜头,向全体群众颔首致歉,宣称要单方面脱离王室。

但虞岚知道,屏幕内所出现的只是帝国的王后,而算不得她自?己的妹妹。

她攒了?那么?多话,想要在久别重逢之?际,一句句地?向妹妹吐露。

她想放下身段,诚心诚意地?向虞歌道歉,说姐姐错了?,姐姐不该在你?生孩子时冲你?发火。

她想告诉虞歌,不要愧疚,也不要自?责,爸爸妈妈从来没怪过你?,爸爸他不怕被你?牵连,妈妈…妈妈她这么?多年,唯一担心的事,无非也就是你?在外头过得不如意,活得不自?在。

她想问问虞歌,问她年少时跟着裴济云来到首都星,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她也想问问她的幺妹,问问那个小时候连划破根手指都要念叨好?几天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在王宫里混出头的,究竟受过多大的委屈,为什么?向她发消息时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而只能?留下一条母亲的生日。

但当她时隔二十?年之?久,再一次亲眼?见到虞歌时,她却觉得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那些因时间所产生的隔阂与鸿沟被锥心的疼惜添补得严丝合缝,就连持续了?数年的滔天怒火都化作了?沉甸甸的郁痛,如一块酸涩坚硬的巨石,牢牢地?堵在她的心窝里,堵住了?所有呼之?欲出的诉说。

虞岚咬紧牙关,从头到脚都紧绷成一根待发的弓弦,唯有头顶的那对?触角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她唯一的妹妹正站在一只被轰掉一半的金属笼子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在大厦崩塌之?前,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的外壳。

但这改变不了?观者所看到的事实。

年轻的王后像条狗一样,衣不蔽体地?被关在笼子里,甚至在那截枯槁雪白的脖颈上,还印着大片尚未褪尽的青黄淤痕。

虞歌其?实并没有哭,只是以手臂遮挡着正午刺目的阳光,但那些生理性的泪水却将她的眼?睫都浸透了?,一簇簇地?黏在眼?下,以至于连眼?中都映出了?柔软而潮湿的水色。

——她被关了?太长时间,骤然一见强光,眼?球便泛起?灼烧般的剧烈痛感,烫得她视线模糊,仿佛眼?眶里汪着两滩滚沸的毒液。

但她不敢闭眼?。

她在恍惚间看着长姊愈行愈近的颀长身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她离家前的那一天午后。

那一天的天气也这样是好?,雨霁天明,赤日炎炎。

那时她还在密林星系念书,虞岚也尚未入伍,她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子,因年少骄纵,几乎未曾拥有过感知哀恸的能?力。

她人生中的一切都还那么?美好?,好?像屋檐下的鸟雀永远都会飞回来,好?像花园内的喷泉永远不会歇止,好?像父母姊妹永远都会陪在她身边,她因笃信不会失去,而对?一切都格外有恃无恐。

她站在后院的小花园里,看着长姊负气离去的身影,非常委屈地?撇了?撇嘴,在二楼密切关注情?况的母亲立刻就端上点心与果汁,匆匆赶到她身边。

母亲抹去她脸上的汗渍与眼?泪,让她轻轻靠在怀里,用手指不厌其?烦地?拢着她的头发。

虞歌静默地?看着这烈日之?下的幻觉,像跌进一场缥缈而虚无的大梦里,她隔着一道河道凝望着自?己的过往,那河流虽浅,却无论如何都无从跨越。

她的视线中满是灿烂又温柔的色彩,她看见母亲在和自?己对?话,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那年少时的午后化作了?明亮且模糊的一场默片,看似再平常不过,却在悄无声息中决定了?她的一生。但她知道母亲当时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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