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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空荡荡的,也不大,只有角落处的那个台球桌能撑得上台面,天花板是用镜子做的,人抬起头就能看见自己在天花板上的脸。张养去厕所吐了一阵,耷拉着头发回来,手中夹着的烟发颤,被华寻一把拿去,丢到垃圾桶里。

“你要是想醒酒,陪我打会儿台球吧。”

就是这么霸道。

接着两个人呼啦啦得把桌上的台球重新摆放,弯起腰,在模糊的视线中打着极为不专业的球,有点儿滑稽。

“这些球不行啊。”张养唠叨着。

“球也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行就是你不行。”

这台球桌一看也有些年头了,绿色的桌布角满是污渍,也没人洗,桌球洞里不知道塞着什么,球进去的时候,发出一声‘喀嚓’的声音,像是被堵住,让人没有一点儿一杆入洞的快感。这些台球表面抹的颜色也十分劣质,看上去都能蹭得桌子五颜六色,估计这旅馆有多长时间,这些台球就摆在这里多长时间。

“真够脏的,也没人拿去洗洗。”

华寻这么说着,弯下腰,举起杆子用力一戳,球进洞了。

外面蝉声大噪,一直没有停止,往人的脑袋里聒噪。

张养就这么汗淋淋地往床上爬上去。

半空中灰尘旋转,皮鞋在潮湿的地板上扣击出沉重的声响,屋子里面都是潮湿的味道。

华寻拉开行李箱,刺拉拉拽开拉链,里面的东西唰的一下全都掉出来,皱巴巴的衣服、油纸

还有一本本泛黄的小册子。

那种巴掌大的活页小册子。

床上的张养被吵醒,蠕动,下床。

地上散乱着一些照片,华寻从捋开那张照片,拿起那本小册子,册子里贴满那种邮票大小的大头照。在他们中学时代,特别流行的这种洗照方式,黑白色的,泛黄的,小小的,可以贴在本子上。

“这是钟狗子的本子吗?”张养蹲下来问道。

“是啊,他那么大个人,也喜欢自己偷偷地写日记,他以前给我看过这个,小时候的玩意儿,真是有情怀。”

张养眯着眼睛看地上散乱的照片。“册子上写着什么呢?”

“有个地名儿,南坝头?”

“南坝头是个好地方啊,很安静,不过偏僻,以前做生意的时候经过那里,小地方,不怎么出名,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改建。”

“嗯..."

他们翻着翻着,竟然找到了钟离最靠近现在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单人照,很不情愿的样子,硬板着的脸框在照片中,嘴唇抿得紧紧的,简直跟华寻记忆中的钟离一模一样。

“他真的是从小到大是这个神情啊,看起来又老实,又薄情。”张养感叹道。

“确实...”

张养收拾起华寻丢在地上的散乱衣物来。

“真是一点都没变。”

华寻开始翻看其中那些歪曲的日记,钟二的字是写得真的不好,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果然不是读书的料,和他干净利落的长相一点都不符。

要是把这日记拿出来,喜欢钟离的人得少一半。

“老大,这里面还贴了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呢。”张养举起手中的册子,指给华寻看。

“老大,这个人长得很像你啊!又有点像我们那个年代上电视上经常播出的那种...广告女郎。这女孩儿意外的很漂亮,没想到那小子那么呆板,也会跟普通男人一样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

“你说一个女人长得像我?”

“确实很像啊!”

华寻凑近张养手中举着的泛黄小册子,仔细看那邮票大小的黑白照,找不出有半点相像的地方,他借过册子,用食指按住侧面,让纸张自己翻动,寻找其中有没有其他照片。

除了钟离自己,只剩下这个女孩儿的照片。

“他是不是参加过童子军?”华寻出声。

“看这些照片好像是。”

被剪成圆形的照片上,模模糊糊可以看出一个穿着滑稽军装的小孩儿。

“老大你看这个!”

那是一张后空翻的照片,正好在少年向后旋转长腿蹬朝上的那一瞬间按下快门,看上去非常的潇洒。

“真的帅呀...”

邮票的右边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灿烂的一瞬间,还贴上一个小红五角星,华寻不由得笑出声,觉得这着实在跟那呆板的外表不符。

房间的门外有人走来走去,应该是清洁的大妈,鞋子哧溜得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敲了几声门后,再没有响动。

“老大,你要吃东西吗?”

“啊,不用了...”

“我到后厨打两个蛋,下点面条,要不要加你的份儿?”

“那行吧。”

张养挺着晃悠的身躯离开房间,门吱呀声被打开,一股热风吹腾进来。华寻仍然坐在地上翻看着那些泛黄的日记小册子,字迹模糊在潮湿的纸张上,有些已然看不清。

眼睛发酸,但华寻没有停下来,一行一行地寻找着其中出现最多的名字。

敏忧,敏忧,敏忧,敏忧......

敏忧到底是谁,是那个女孩儿吗?

终于在这个频繁出现的名字下方,出现一块很大的空白,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几个芝麻小的数字。华寻立刻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支记号笔,本来想从册子里撕下一张纸,然后转念,把那串数字抄在了行李箱的侧面。

032-88681642

张养端着冒着热气的鸡蛋面进来的时候,地上散乱的行李已经重新塞回了行李箱中,屋子里依旧是那般潮热。

张扬把盛着鸡蛋面的瓷碗放到地上,鸡蛋汤烫,窗外吹来的风更烫。

“你知道032吗?”

张养刺溜一声吸了一大口面,点点头。“那就是南坝头的区号。”

华寻没有再说话,他站起身,打开房门,端着手上那碗鸡蛋面走到旅馆的中厅,只有那里有电话。

那个手里卷着烟的女人还站在那儿,揉乱台子上的纸,然后扔到垃圾桶里,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华寻走到台子旁,放下碗,斜倚在墙上,拨打那串烫在心中的号码。

如果他还活着,他也会这么做的。

电话那头传来正在拨打的呼叫声,是那种农村旮旯经常用的吉祥铃声,喜庆得有些滑稽。

一声嗞的电波。

接通了。

“欸!”台子里的女人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突然大吼一声,把手中的纸张豁然撒出去,喉咙中发出尖锐的叫喊,华寻手中的电话筒一抖。

就在这一岔神间,身后袭来猛烈的撞击,华寻还没反应来,利器猛然刺入骨肉,先是麻木的冰凉,而后疼痛不断扩大,直到穿透骨髓。

疼——全身只剩下一个疼字。

女人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渐渐下滑身体的华寻,电话筒从他的手中掉落,染血的电话线于半空摇曳。

电话中传来断断续续喊叫声——华寻躺在地上。

女人的尖叫声和挂断电话的忙音交错,远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天花板惨白惨白的,油漆点子还没有擦干净。

真脏。

华寻想。

这一辈子,眼睛一睁,眼睛一闭,也该过去了。

这一趟,便是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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