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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豆吃完西瓜就走了。
他说自己已经练了一上午的字,不想再练一下午,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他刚走,夏正行就说下午可以看电影放松放松。
“中午吃什么?”
夏正行走到电话旁,拿起一个传单。
“我妈留了个点外卖的单子,有中餐西餐,还有越南泰国餐....你想要吃哪个?”
听到泰国两个字祁飞愣了愣。
“只要不是泰餐就好。”
“行。”
夏正行转过头。
“为什么不吃泰餐?”
“吃腻了。”
祁飞回避他的视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坐到沙发上。
幸好黄豆走得早。
祁飞坐得僵硬。
“那我点中餐,西红柿炒鸡蛋吃吗?”
“都行。”
祁飞点头。
“来点儿能填饱肚子的。”
“行。”
夏正行拨通电话,按照单子说了一大串菜名,许久后才挂电话。
“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祁飞把下巴撑在沙发上。
“点这么多,喂猪呢?”
“吃不完还有晚上。”
夏正行坐到祁飞身旁笑起来。
“干嘛骂自己?”
“幼稚不幼稚,这有什么好笑的?”
祁飞换成仰躺的姿势。
“班长,你笑点是不是停在了幼儿园阶段?”
“我是向日葵大班的...”
夏正行看着祁飞。
“同学你呢?”
“靠。”
祁飞发现自己抑制不了往上勾起的嘴角。
“我成年了!”
祁飞发现夏正行的笑点真挺低,她这么一说夏正行笑得更厉害,眼睛弯下来,形成一个温柔而舒服的弧度。
看起来就很....温暖。
温暖而又少年气十足。
是非常好看的笑。
好看到祁飞想要伸出手摁住夏正行眼角的弧度,幸好最后忍住了。
夏正行打开电视开始找电影,还没挑好门铃声就响起来。
“有人吗,来送外卖!”
“我来拿,我来。”
祁飞抢在夏正行之前站起身往外走。
祁飞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拿外卖,从别人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香味时,会有一种从内而外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她没有办法从家庭中获得,但她猜想,从父母手中接过盘子和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袋子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应该没有。
“班长,你到底点了多少东西?”
祁飞拎着个大盒子走进来。
“刚刚快递小哥问我是不是点了一只牛。”
“也没多少,林林总总一些菜。”
夏正行打开盒子,到厨房里拿出瓷盘,把菜分着装进去。
糙米饭,西红柿炒鸡蛋,蒜蓉茄子,锅包肉,糖醋排骨,红烧肉,嫩虾丁,滑蛋牛柳...
一个菜接着一个菜。
祁飞觉得夏正行是真把自己和她当成猪了。
装满两个盘子,他们人手一个坐到电视机前。
祁飞端着盘子小心翼翼,生怕菜掉下来。
“看什么电影?”
夏正行重新拿起遥控器。
“随便挑一个喜剧片,就那个。”
祁飞用手指向电视机上的第二个方块。
“那个好像挺有意思的,黄豆前几天在朋友圈发了十几条说好看,好像是个动画片。”
“那就看这个。”
夏正行摁下遥控器,电影序幕的声音响起,屏幕的中央出现一条龙。
祁飞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蒜蓉的味道一下散入味蕾。
这日子过得真他妈滋润。
祁飞在心里粗糙得感慨。
电影一开场出现了一条动画兔子,长得十分的圆润,满身肥膘的它被猎人看上,然后就是非常漫长而无聊的抓捕片段。
明明三秒钟就可以解决的片段,愣是被导成了猫和老鼠。
猎人追着肥兔子满林子跑,仿佛看不到林子旁那么多其他的兔子。
他要是用这时间抓其他兔子,估计早就逮了一箩筐。
黄豆推荐的片子果然不靠谱。
祁飞转过头,发现夏正行看得竟然挺津津有味、时不时抬头笑一下。
她把想换电影的想法给吞了回去。
祁飞咬了口锅包肉,在脑子里铺展开一张答题纸。
已知黄豆喜欢看这个电影。
又夏正行喜欢这个电影。
又又黄豆是个傻子。
由此可以证明,夏正行和黄豆同一等级,也是个傻子。
祁飞自己想着好玩儿,咧开嘴笑了笑,笑完后立马闭上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才像个傻子。
等他们俩饭都吃完后,电视上的猎人终于抓住兔子。
祁飞饱得没力气挪动身体,将就着看无聊的动画电影。
兔子被猎人抓回去,猎人本来准备煮了它,但他老婆拦住说这是只公兔子,让猎人下次再抓只母兔子回来,他们以后就可以养好多兔子,吃也吃不完,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卖。
祁飞喝了口茶,还挺有商业头脑。
她准备把这儿标记为整部电影智商最高的时刻。
兔子听到猎人夫妇的谈话后,躲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它的笼子离地面有半米高,对于人来说这可能就是个蹲下身的距离,但是对于兔子来说这个距离就是极限挑战。
它咽了咽口水,用力甩头,张开嘴开始咬笼子。
水已经喝完了。
祁飞估计这个兔子咬笼子的镜头还能拖五分钟,便站起身。
“喝牛奶吗?”
祁飞问道。
“要一盒,谢谢。”
夏正行的眼睛依旧盯在电视屏幕上。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牛奶箱子里一共只剩下三盒牛奶,全都卡在了箱子的最底下,拿手抠不出来。
祁飞把牛奶箱子倒过来,“啪”得往下砸,三个盒子全都被拍出来。
也就在那一刹,祁飞的脑海中闪过刚刚兔子凝视笼子之下的镜头。
是眩晕的半米。
祁飞眯了眯眼睛,等那镜头在脑海中晃过去后再弯下腰捡起牛奶。
回去的时候兔子已经把笼子给咬开了,瞪着个圆滚滚的鼻头看向地面。
“你的牛奶。”
祁飞把盒子扔给夏正行。
“谢了。”
夏正行顺手接到手里。
祁飞重新坐回沙发,漫不经心地看向电视。
画面镜头一转,猎人夫妇发现逃出笼子的兔子,立马把它重新抓回笼子里。
为了防止兔子再次逃出笼子,他们把兔子笼子悬到屋檐上,这样就算兔子咬开笼子也不可能逃出来。
兔子悬在半空,看向地面,一阵又接着一阵的眼花。
祁飞觉得导演用这个镜头来表达恐惧非常不友善。
起码对她非常不友善。
眩晕从一米变成三米。
一切到兔子凝视地面的镜头,祁飞就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喝牛奶。
看着就发晕。
兔子终于咬开笼子,它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屋檐,看着地面深呼吸。
它不会真的要跳吧?
祁飞抬起头,眼神不自主地黏在电视上,呼吸放慢。
它会死。
兔子蹬起两条腿,在屋檐的角落跃跃欲试。
它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它会死。
祁飞凝固在沙发上。
会死成一滩肉泥,血会把地面染成黑红色。
兔子闭上眼睛,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弹跳向半空,而后张开爪子,像一只大蝴蝶往下扑。
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就像一个圆滚滚的毛球,甚至还在左右翻腾。
祁飞闭上眼睛。
电视上的画面有多滑稽,她耳朵里的耳鸣就有多剧烈。
脑海里的镜头变成血红色。
“像个饭团...”
夏正行看向祁飞,这才发现祁飞的异常。
“祁飞?”
祁飞没睁开眼睛。
“兔子没事,它掉水里了...”
祁飞紧紧地闭着眼睛,手攥紧裤子不敢动弹。
一些黑色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轮转。
坠落,眩晕。
消失。
“祁飞你没事吧?”
夏正行立马摁下遥控器的暂停键。
电视镜头静止,房间陷入安静。
夏正行凑近祁飞,柠檬沐浴露的味道凑近。
这味道让祁飞稍稍从那股黑暗中抽离了些,她慢慢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睛,滚烫的泪水就这么掉落出来,正好砸在夏正行的手背上。
夏正行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湿润。
“祁飞,你到底怎么了”
他看到了祁飞颤抖的手,声音开始慌乱起来。
祁飞知道自己看起来肯定怪异极了,但就是很委屈。
很难受。
她也不想跟别人不一样,她也他妈的不想因为看了个动画片哭。
委屈让祁飞的鼻头发酸,泪水止也止不住。
夏正行拿过抽纸,蹲在祁飞跟前,完全是手足无措。
他拿着抽纸的手递过来不是,不递过来也不是。
“太丢脸了。”
祁飞说着用手捂住眼睛。
“你他妈别看着我。”
夏正行整个人僵了僵,几秒后,他把祁飞拽入怀中。
“没事了,祁飞...没事了。”
祁飞攥着夏正行衣角的手依旧不停颤抖。
眼泪就没停下过,祁飞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像一个傻逼。
身子发寒,她就像感冒了一样在夏正行的怀里发抖,跟个狗子一样快哭得抽过气。
夏正行一直抱着祁飞,手在她的后背慢慢拍着,像是在哄孩子。
“祁飞,别害怕...没事了。”
渐渐得,祁飞不再哭,那股恐慌劲儿也缓缓退潮。
但脸上却开始发烫。
祁飞僵在夏正行怀里,不敢动弹。
这脸可丢得太大发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好些了吗?”
夏正行感觉到祁飞没有再那么颤抖。
“好多了。”
祁飞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从夏正行怀中抽身。
温暖的柠檬香味变淡。
祁飞都不好意思再看夏正行,她躺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灯光透过手背,照进祁飞哭得发干的眼睛。
“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声音发哑。
天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能哭。
“我给你去热牛奶。”
夏正行站起身走向厨房。
听到脚步声远去,祁飞这才拿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低声靠了一声。
她恶狠狠地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啪’得摁下关机键,电视黑屏。
她拿起手机,找到黄豆推荐电影的朋友圈留下评论,只三个字。
-你完了。
热牛奶的香味从厨房方向传来,太阳穴似乎没那么疼了。
祁飞恢复捂眼睛的姿势仰躺在沙发上。
“牛奶来了。”
夏正行坐到祁飞身旁,柔软的沙发跟着微微往下塌陷。
“有点烫。”
祁飞不想睁眼。
她只想装死。
但介于牛奶都送到她嘴边了,祁飞只好慢慢睁开眼,接过牛奶猛得喝了一口,舌头被烫到抖起来,差点把牛奶喷出去。
幸好忍住了。
微波炉热的牛奶就是容易受热不均,上面一圈是滚烫,中间一圈是温热,喝到最底下一圈甚至带上了凉意。
喝了杯牛奶愣是给祁飞喝出了人生的三大境界来。
喝完后,祁飞郑重地把牛奶杯子放到桌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勇气抬起眼面对夏正行的目光。
对上眼后祁飞发现她高估自己的勇气,立马移开眼神,但又掩饰性地把眼神抽回来,定在夏正行的下巴上。
“聊聊?”
夏正行试探性地开口。
“聊什么?”
祁飞喉咙发干。
“我刚刚就是情绪没绷住,兔子它,兔子它...”
兔子了半天祁飞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再次‘靠’了一声。
这句‘靠’是祁飞对自己说的,平常非常有自己想法的脑子早就开始装死,任由她一个人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是因为兔子刚刚跳下来那个镜头吗?”
夏正行看着祁飞。
一针见血。
祁飞愣了愣,然后慢慢点头,花了三秒钟来思考她和夏正行之间的关系允不允许她把真相说出口。
说出口后,夏正行会不会以为她是个神经病。
三秒钟后,祁飞用力咬了咬牙。
神经病就神经病吧。
祁飞抬起头和夏正行对视,她抬起手,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这里...有病!”
祁飞说得很大声,有一股站在演讲台上对着全世界人民广播的架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很搞笑,但是夏正行认真地看着她。
祁飞收回准备咧开的唇角。
“你知道PTSD吧,就那什么...创伤后....”
夏正行接过她的话。
“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是这个。”
祁飞点头。
“心理老师说的就是这个...我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太美妙的事,导致现在我整个人不太美妙。”
祁飞尽量把话说得风轻云淡。
“我现在就是...非常恐高。”
祁飞用手比划着电视。
“刚刚兔子往下跳的时候,我把自己代入成兔子了。”
一气呵成说完后,祁飞发现自揭伤疤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至少面对夏正行是这样。
祁飞紧紧地盯着夏正行的眼睛。
并没有出现任何类似于同情可怜或者厌恶的情绪。
这让祁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果然,夏正行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你刚刚说...你看过心理老师,没有治好吗?”
夏正行低声问着。
“治不好。”
祁飞顿了顿。
“老师说药物只是暂缓之计,只有我自己真正走出来才能克服一切。”
“可是...”
祁飞把下巴撑在沙发上。
“如果我自己能走出来,还需要什么心理老师?”
祁飞侧过头,和夏正行对视。
两人都不作声,空气似乎凝固住。
祁飞看到了夏正行眼中的担心。
“喂,你别想多了啊,我病情没那么严重。”
祁飞直起身子。
她把棒棒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
“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吃糖吗,因为每次我一吃完糖就觉得整个人好很多,心理老师还因为这事儿夸过我,说这叫什么安慰效应、转移效应...”
“反正就是...”
祁飞把棒棒糖收回口袋。
“我没什么大碍。”
“好。”
夏正行盯着祁飞,声音更轻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嘴中那个不怎么美妙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夏正行的眼睛太具有迷惑性,祁飞看着他,话差点破口而出。
但是理智最终拽住她。
她不能这么做。
夏正行是个很好的人。
正因为他很好,她更不能去祸害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祁飞移开视线。
“小时候的事了,时间隔得太远,我都快记不得了。”
很烂的回答。
但夏正行没有揭穿这片模糊。
“嗯。”
夏正行开口。
“还要喝牛奶吗?”
“不喝了。”
祁飞站起身。
“有点困了,我上去补个午觉。”
走上楼梯的时候,祁飞顺手把客厅的灯给关上。
大白天的开灯,一点都不节约。
刘云家里总是亮堂堂的,跟原野院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就算是晚上,祁飞和黄豆豆不怎么开灯,总觉得过于刺眼,让自己无处遁形。
夏正行跟着祁飞上楼,一直走到房间外他还跟着她。
祁飞转过身。
“我没事,真没事了。”
祁飞觉得自己刚刚哭得太卖劲儿,肯定把夏正行给吓到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
“真没事。”
夏正行从口袋里掏出耳机递到祁飞手上。
“听会儿歌。”
他又把手机递到祁飞手上。
“音乐里有个叫舒缓的分类,听完后心情应该会好些。”
“好。”
祁飞看着干净的手机屏幕微微点头。
她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眼睛发干,一点睡意都没有。
祁飞往后倒到床上,也不盖被子,也没脱鞋,任由脚在床边晃荡。
她打开夏正行的手机。
竟然有密码锁。
有锁她怎么打开?等等...
祁飞手一顿,对着屏幕输入了四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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