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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靠无垠夜空,星芒在身后闪烁,连面容都似染了夜的寂黯。

“晚晚,当年阿姐是为了我才离开草原的,她若不是要去找被我弄丢的贡物,她也不会遭受灾厄。我亏欠她良多,所以一直想弥补你和兰亭。”

“如果你过得好,我是不会打扰你的。就像这么多年,我每年都去长安,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你和兰亭,看着你们平安长大,过得顺遂无忧,我以为也就这样了。”

“可你过得不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在那个吃人的深宫里,步你母亲的后尘。”

耶勒低眸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浮着泪光:“我在去长安的路上一直都很怕,怕我去晚了,来不及救你。就像当年,我年幼稚弱,救不了我的阿姐。”

音晚听得难受,要走的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音晚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道:“我有办法。”

耶勒不理她,犹自仰头看着苍茫星海,颌下一弧优雅颈线,显得很是忧郁。

音晚为难道:“舅舅,你不是要哭吧?你……”这么魁梧的一个汉子,要是在自家门口抹起眼泪来,那多违和啊。好歹是个可汗,若是叫人看见威严何在啊。

这样想着,她不禁环顾四周,瞧瞧有没有人在偷看。

耶勒收拾好心情,低头瞥了她一眼,哼道:“当我是你们大周那些油头粉面的世家小生啊,天天伤春悲秋,娘们唧唧的,本汗骁勇善战,是铁铮铮的大丈夫,流血都不会流泪。”

音晚道:“行吧,那我要说我的办法了。”

“那个……舅舅不是亲的,可外祖母是亲的啊,我可以搬到外祖母的帐篷里跟她同住,这样,应该无悖礼法,就算将来父亲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她兴致冲冲去看耶勒的反应,等着他夸她聪明,却见他神情变得古怪,目光定定看着她,嘴角微搐。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你想好了?我先跟你说,你外祖母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音晚点头:“想好了,您去帮我说。”

耶勒再度仰望苍天,一副生无可恋泪凝噎的模样,直到夜风骤起,狂啸而来,他怕音晚着凉,催促着她回帐篷,自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安然进去,才负袖走了。

耶勒应下,会尽快说服苏夫人,让她答应音晚搬过去与她同住。

**

萧煜这些日子睡得少,吃得也少,除了上朝听政,便是埋头理顺政务。

谢家谋逆,牵扯甚广,萧煜将士族彻底清理一番,斩杀谢氏党羽无数,朝中重要官位许多空缺,需要立即物色合适人选填上。

谢氏这棵参天大树,一朝被连根拔起,朝野上下本就人心浮动,若不能早安局面,只怕会生乱子。

萧煜再情伤凄惶,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撑起做为君王身上的担子。

日落西山,殿中光线转暗,荣姑姑进来往龙案上添了几根灯烛,试探着道:“陛下,到时辰用膳了。”

萧煜健笔如飞,头都没抬:“朕不饿。”

荣姑姑叹道:“陛下身上还有伤,过会儿还得吃药,多少用点吧。”

萧煜皱眉,有些不耐烦,正想让她出去,忽地想起什么,笔锋一顿,抬头道:“给?朕煮一碗长寿面吧。”

荣姑姑连忙应是,快步下去准备。

萧煜命人把膳桌上的白烛换成红烛,找出了从前音晚夸过好看的霁釉莲花瓷瓯,自斟清茶,喝下小半瓯,一个人默默地把长寿面吃完。

他将银筷放下,凝着烛光,轻声说:“生辰快乐。”

轩窗紧闭,宫人侍立在殿外,殿中一片悄寂,无人回应。

萧煜从未陪音晚过过生辰,去年这个时候她刚嫁入淮王府,他待她一点都不好,连好听的话都没有一句,更别说陪她过生辰了。

今年他本打算隆重操办音晚的生辰宴,她怀着他们的孩子过生辰,双喜临门,理应风光的。

他想着,除了谢家之后,要用大办生辰宴的方式告诉朝野内宫,皇后仍旧圣眷优渥,由不得他们轻慢。

可现在,都成了空想。有些事情该做的时候不做,想做时也做不了了。有些人辜负得太厉害,想弥补时人家已经不稀罕了。

萧煜唤进内侍,吩咐:“去给谢润也送一碗长寿面,让他吃完了来见朕。”

谢润一直被他扣在宫里。

虽然那日,谢润怒气腾腾地说音晚为了逃离他身边不惜舍弃父兄,但他总不信音晚那么一个孝顺女儿,会真的抛下她父亲永远不见了。

他觉得只要谢润在,就还有指望。因而时不时把谢润叫到跟前,听一听他说话,哪怕话实在不中听,可只要听着动静,他就心安。

谢润早看穿了萧煜的那点心思?,也不点破,不慌不忙地与他周旋。吃了长寿面,内侍引他去了留仙苑,穿过亭榭,见木莲栏上坐着一人,白衣翩跹,袖袂随风轻扬,正在月下吹着洞箫。

自是天生秀骨,风采无双的。

谢润陡然想起了多年前,萧煜还是才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天赋异禀又古灵精怪,偏深得圣眷,谁也管不住他。

有一日艳阳高照,萧煜拦下了面圣后要出宫的谢润,死皮赖脸给他吹了一曲洞箫,故作?深沉地冲他道:“‘嵇叔之为人也,若孤松之独立,若玉山之将崩’,三舅舅风姿卓越,我看即便嵇康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谢润知这混球不见兔子不撒鹰,懒得跟他啰嗦,拔腿就要走。

萧煜脸皮厚实地追上来,扯着他的衣袖,叫道:“我曲也吹了,诗也给?你念了,你总得表示表示吧。你领我出宫去玩玩吧,我听说西市有百戏,你领我去看看吧。”

谢润让萧煜缠得无法,叫他换上府中小厮的衣裳,领着他蒙混出了宫。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鲜衣怒马大好年华,萧煜和他,一个胆大妄为,一个洒脱无畏,一拍即合,君子相交莫逆,投契如斯。

只可惜,哪样的好时光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润心底轻叹,借宫灯照明,慢慢走到木莲栏前,对着萧煜躬身揖礼。

萧煜斜身坐在栏上,收起洞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朕今日去见过母后了。”

谢润毫无反应,面上满是冷漠,仿佛说的是与他全然不相干的人。

“她至今仍然坚持,她和四哥的死无关,当年的松柏台之事不是她干的。”萧煜转过头直视谢润,缓声道:“朕现在也觉得不是她干的,是有人栽赃到她身上,利用我们母子之间的嫌隙和朕为四哥报仇心切,让她害怕朕会对付她,先一步勾结谢玄谋反。”

“是有人在背后一手推动谢家谋反,对吗,三舅舅?”

谢润凛若寒松,蓦地,轻笑了笑,笑中有讥诮,有得意,有夙愿一朝达成的痛快。

萧煜看着他,一瞬之间依稀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些许过去的影子,意气风发,豁达昂扬。

他把用了十多年时间把自己熬成懦弱寡言的尚书台仆射,于官场几经沉浮,变成曾经自己最瞧不起的人,蛰伏隐忍,是不是就为了今天这一刻。

萧煜对他生出些同情,但还是顺着刚才的话说:“崔氏女是你的人吧?她挑拨韦浸月和母后反目,逼得母后追杀韦浸月,你再出手把她救了,教她在朕面前污蔑母后曾参与谋害四哥。”

谢润不说话,状若沉思?。萧煜想,他一定是在琢磨如何让崔氏女置身事外,免受这场恩怨波折。

这个人,不管干了什么缺德事,总是浑身写满仁义道德,恨不得立地成佛。

萧煜在心中调侃过一番,恢复严肃,问出了他最后的一个猜测:“你是不是在为苏惠妃报仇?”谢润猛地一颤,眉心成川,双拳紧攥,冲着萧煜嘶声厉吼:“她不是什么苏惠妃!她叫苏瑶,是我谢润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晚晚和兰亭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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