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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饮过药,裹了张薄绸披风盘腿坐在榻上,凛若寒松。
望春亲自去了趟启祥殿,谢太后果然推得干干净净,说这东西是尚宫局送来?的,送到她殿中连盒子都没开,就?直接让人送来?昭阳殿了。
萧煜对他这位母后的秉性一清二?楚,原也没指望从她嘴里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又?问是谁送来?的。
望春看了看伏在矮几上嗑瓜子的音晚,回道:“韦夫人和崔姑娘。”
萧煜的面色沉静,看不出一点波澜,语调清淡地吩咐:“请她们去内值司,让孟姑亲自审问。”
望春早就?见识过帝王无情,还是不由得脊背发凉,没忍住,压低声音道:“韦夫人啊……”
“朕不聋。”萧煜没好气地说。
望春不敢再多嘴,忙应是退下。
萧煜浑身起?满了红疹,奇痒无比,歪了脑袋想伸手挠,可又?突然想起?太医说得话:这红疹瞧着不凶险,可有一点,千万挠不得,若是挠破了会留疤的。
他只得强忍下去,把手收回来?,转头看向音晚。
音晚磕腻了瓜子,开始剥榛子。雪亮的小银钳被她使?得出神入化,“嘎嘣”一下,榛子壳裂开,果仁完整被取出,搓掉薄衣扔进嘴里。
萧煜叹道:“朕都成?这个样了,你就?不能稍微关?心关?心朕。”
音晚头都不抬:“陛下坐拥江山,御极天下,乃至尊。别说长点红疹,就?是彻底变成?个丑八怪也有的是姑娘往上扑,您就?放心吧,在煊赫权力面前,容颜一点都不重要。”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区别,也是女子的可悲可怜之处。”
萧煜是个顶会算计的聪明人,立即就?听出音晚的话外音。
倘若今日他没来?,倘若音晚不是想要躲出去避他,那这香就?用在她的身上了。虽然他不在意容貌,哪怕音晚变丑他都爱她。
可在一般的观念里,毁女子容貌已是恶毒,毁后宫女子的容貌更?是断人生路。
萧煜拿过一只蜀锦缠丝靠垫,搁在自己腋窝底下,舒坦地靠着,慢悠悠道:“那要是我今日没来?呢,你当真对自己这么狠,要熏出一脸红疹才肯罢休?”
音晚耍弄银钳子的手一颤,小榛子顺着钳刃擦了出去,掉到地上。
萧煜见着她终于可以把心思从榛子移到他身上,不由得心情大好,蓦地笑起?来?:“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若非要反击,把香料赏给宫女用就?是了,等宫女身上起?了红疹,你领着她过来?找朕,朕一样给你做主,非得绕这么一大圈,把朕绕进来?了,朕招谁惹谁了?”
“晚晚,你怎么总想着来?骗朕呢?”
音晚低头静默了许久,也勾唇一笑:“你真是太可怕了。”
萧煜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淡淡笑说:“我要是不可怕,非得叫人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音晚把手抽回来?。
萧煜也不勉强,凝睇着她,目中温情脉脉;“现在回想起?来?,晚晚心眼真好,会不忍心,会想让我离香鼎远一些。刚才太医说了,若我再多吸一点毒烟,这红疹十?天半个月可是消不了的。”
音晚问:“既然您心里什么都清楚,那想如何处置?”
萧煜虚心求教:“晚晚想要我如何处置?”
音晚低眉认真思索一番,秀唇弯起?,玉面浮掠上娇娆笑靥:“要是因为区区小事就?为难太后,那岂不是不孝?不如杀鸡儆猴,拿您的韦妹妹开刀,把她赶出宫……哦不,赶出长安吧。”
萧煜立即点头应下,一副为美人一笑恨不得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架势。他应完了,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我的韦妹妹,我没有韦妹妹,我只有谢妹妹……”
雨已经停了,彤云散开,金乌爬上飞檐,照在殿外的花藤枝桠上,遮出斑驳影络,落在人的脸上,显得尤为仓惶狼狈。
韦浸月来?回踱步,石砖小坑洼里积了雨水,她的织金锻裙袂反复拖曳在上面,已被浸透。
宫女推开殿门出来?,朝她躬了躬身,道:“太后凤体抱恙,就?不见夫人了。”
韦浸月急道:“你没有对太后说,陛下要将我赶出长安吗?”
宫女素着张脸,半点表情都无:“陛下圣意,连太后也不好违背,夫人还是尽早出宫吧。”
韦浸月如受重击,踉跄后退,待回过神来?,宫女已经返身回了殿内,眼前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搭理她。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在游廊上碰见了崔氏女。
崔氏女打扮得娇艳,鬓边一朵牡丹宫绢花,黛眉淡扫,胭脂红润,恰把美貌勾勒了出来?。
韦浸月素来?瞧不起?这些一心攀龙附凤的女子,只扫了她一眼,加快脚步匆匆往前走。
崔氏女叫住了她。
“韦姐姐打算什么时候走,与妹妹说一声,妹妹好去送。这么长时间,好歹还是有些情分的。”
韦浸月嗤笑:“你想干什么?想来?看我笑话么?你也配。”
崔氏女眼中一派天真澄净:“我为什么不配?你不会还以为自己奇货可居吧?令尊早已去世,家中唯一的兄弟又?得罪陛下被施以宫刑,在家世上你可以说是半点指望都没有了,所以才会被太后视为弃子,你觉得自己奇在哪里?”
她摇着漆股竹金烫花团扇,笑道:“莫不是你和陛下那点年少时的情分?可人都说爱屋及乌,我可没看出陛下对你有什么情分,不然你弟弟也成?不了太监啊。”
韦浸月脸涨红,但?她素来?爱脸面,做不出粗莽女子那等厮打互骂的事,狠瞪了崔氏女一眼,转身要走。
崔氏女拎起?裙摆快步挡在她面前,旋即换了一张柔善可亲的笑脸:“韦姐姐莫生气,妹妹只是与你开个玩笑。”
她见韦浸月依旧想走,厚着脸皮拦住,道:“现如今也只有妹妹肯与姐姐说几句实话,也是想着点醒姐姐,全为了姐姐好。这样的实话旁人必不会告诉你的,那太后刚刚是如何敷衍你的?是不是说她病了?”
韦浸月慢下脚步,定?睛看她。
崔氏女以扇掩唇,痴痴一笑:“我与姐姐说句实话,你断断不能离开长安。当初太后把你接入宫中时是何等风光,如今一点名分没有灰溜溜地走了,还不叫外头人可着劲儿的糟蹋羞辱。”
这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却正击在韦浸月的死穴上。
她出身清流名门,自幼善通诗书,被人夸着才女长大,最好面子,宁可舍命也不能舍脸面。若要她受尽旁人耻笑而活,那倒不如死了。
崔氏女瞧着她的面部表情变化,娇声道:“妹妹有一计,姐姐若敢用便用,若不敢用那就?权当妹妹没说过。”
韦浸月难得肯放下架子,正视她:“你说。”
“姐姐被关?在深宫可能还不知道,前些日子前礼部侍郎孟元郎死在天牢里了。”
听到孟元郎这个名字,韦浸月猛地一颤,脸上骤现惊慌。
崔氏女脸上浮现出些许鄙夷,但?很快掩去,依旧慢吟吟道:“陛下查出来?是启祥殿的翠竹干的,却没有声张,反倒暗中借着遇刺的事把启祥殿宫人挨着查了一遍,姐姐说他在查什么?”
韦浸月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甚至身体晃了晃,险些歪倒。
“我……我怎么知道?”
崔氏女笑着摇头:“不,姐姐知道。十?一年前的松柏台,昭德太子不就?是在姐姐的劝说下才写?下认罪书的吗?”
韦浸月满心困惑,脱口?而出:“可那跟太后没关?系啊……”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目光炽亮扫向崔氏女,满是戒备:“你胡说什么?”
崔氏女莞尔:“我有没有胡说姐姐心里最清楚,我若是想跟陛下告密,会等到今天吗?姐姐就?别提防我了。”
韦浸月只冷冷看着她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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