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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南在乌鲁木齐过得很是快活惬意。陈东来和顾西美不知道在忙什么,放了寒假就把她丢在石油管理局分公司,天天一个空饭盒一块钱一斤粮票,任她折腾。她靠着漂亮的脸和甜甜的嘴两三天就在分公司里里外外混出了名声,还收获了不少“兄弟姊妹”,十几光人成天在楼道里声嘶力竭地高唱香港电视剧《再向虎山行》的主题歌:“老包!喂!老包!”至于谁是老包,当然是模仿“夺命□□”招式最多的斯南当仁不让。等后来回到上海,陈斯南赫然发现这首脍炙人口的主题曲原来不是“老包喂老包!”而是广东话“留步!喂!留步!”于是包斯南只好变成了留斯南……
顾西美在忙着挣外快。陈家分家分得她元气大伤,她跟陈东来抱怨他两个弟弟不是东西,又撂下狠话:“老太太那点棺材本,迟早给他们两家也榨干去。三个姑娘拿了金条,隔山隔海的,以后一百样不管。反正我不图你家什么金子银子票子房子,但是将来你妈要有什么事,我也不会伸手,你不为我想,也要想想斯江斯南斯好,他们三个最后拿得到什么?全是别人的,不是钱多少的事,就是心里一口气下不来。”陈东来对两个弟弟自然是失望透顶,不屑与他们为伍,又因背着西美支援姊妹们十分心虚,便也不和她争,夫妻俩时而共同阵线齐声讨伐弟弟弟媳,时而自我激励身为知识分子就是要有骨气,不为富贵所淫,倒比以前更和谐了些。
暑假里,校长的女儿准备去广州参加“珠江杯”全国青少年钢琴邀请赛,请顾西美陪着练一练。西美钢琴丢下十七八年,为了当音乐老师借师大的琴房练过一阵子,心里没底,不料一看小姑娘弹琴气得半死,直骂庸师误人,手势乐感情绪哪儿哪儿都不对,别说比赛了,搁以前在吴先生门下,戒尺能把爪子都抽肿了。她板着脸发了一通火,校长却高兴得不行,说严师才能出高徒,把原来的钢琴老师辞了,请顾西美专门指导。
因为是领导的女儿,西美象征性地收两块钱一堂课的酬劳,一个暑假挣了近两百块。小姑娘琴艺提升得快,左邻右里听在耳里,很快全市教育系统的领导们都知道了小顾老师钢琴教得好,于是顾西美又多了三四个学生,手上肉眼可见地宽裕起来。秋天校长的女儿从珠江杯拿了一个优秀奖回来,全市轰动,毕竟第一名是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神童韦丹文,能拿优秀奖,意味着离那个级别的神童也不太遥远了。顾西美名声大作,到了寒假几乎忙成了陀螺,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年被她无情抛弃的钢琴,竟然有朝一日成了她赖以扬名维生的技艺,每每思及恩师,她既惭愧又后悔,偶尔提了一回,被斯南两厢对照,竟扯出了赵佑宁家的旧事,更让人不胜唏嘘。
西美在电话里对着斯江把南红数落了一番,说归说,她心里委屈得紧。南红肯定没事,有事的话家里不能这么太平,但人去了哪里,东文和北武肯定知道,恐怕姆妈景生斯江她们都有数,全家上下,只她是个外人,被瞒在鼓里。为这个她又自己偷着哭了一回,哭完了心里发了狠,要让家里人知道虽然她被他们当成了外人,可她却还是拿他们当亲人的。大年三十一早,她把这小半年挣的钢琴教学费,加上分家余下来的钱,凑了一千块整,汇给了顾东文,怕引人怀疑,留言栏上一个字也没写,另打了个电话找景生,婉转地暗示了一句。
斯江大年夜才知道姆妈汇了一千块回来,她心里好受了一些。顾阿婆叹道:“你姆妈就这个德性,刀子嘴豆腐心,怨嘛她怨得最多,又胆小又怕事,心其实不坏。当年大地震,你小舅舅要借她的钱去唐山,她二话不说就应了,也不让还。你看这次你阿爷走了,她有没有争过房子金条什么的?嗐,她看不起他们吃相那么难看。可惜你姆妈啊就是个驴脾气,认定了我和你两个舅舅偏心你大姨娘,就是看不惯你姨娘,折腾了半辈子,唉,你姨娘呢,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斯江和外婆舅舅打过招呼,牵着斯好下楼到灶披间拿吃食,准备去陈家吃年夜饭。门外的煤球炉子上炖着肠肺汤,锅盖一掀,鲜香中夹杂着热辣辣的白胡椒味,诱人得很。斯江咽了一口口水,拍开斯好去摸锅子的手:“当心烫到手。”
“宝宝要切(切)!”斯好抱住阿姐的大腿撒娇:“阿哥烧格顶顶好切。(哥哥烧的最最好吃。)”
“马屁要当面拍才有用。”斯江拖着这个胖挂件好不容易挪进灶披间,亭子间的冯阿姨正笑眯眯地看着景生颠锅说着喜庆应景的话。
“啊呀,景生结棍哦,真比那些大师傅还大师傅,将来子承父业,接手你家东生食堂,不得了,你爸把四张台子变八张,你肯定能把八张变成十六张、八十张,新雅杏花楼这种大酒楼都是毛毛雨。”
景生客气地笑了笑,转身见斯江进来了,指了指边上的食篮:“装好了,有一碗肠肺汤,当心点别洒出来烫到。”
“谢谢阿哥。”斯江把斯好从自己腿上剥下来:“冯老师过年好,斯好,叫人。”
“奶奶过年好。”斯好踮着脚去看景生锅子里的菜,又想去抱景生的大腿,被斯江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冯阿姨被叫成了奶奶,就有点不捂心,揭开自家蒸锅看了看,关了火端出盘子来给斯好瞧,又抬头问斯江眯眯笑:“要不要尝尝我家的白斩鸡?唉,还是羡慕你们家啊,你外婆婆舅舅还有景生个顶个地会烧菜,像我们这种妇女干部,年轻的时候忙着奋斗,现在忙着带接班人,一天到晚吃单位食堂,实在没空烧也不会烧,不过年夜饭也只好到新雅杏花楼随便买点现成的回来充数,来,吃吃看,这是新雅的白斩鸡,味道还是蛮赞的。”
斯江听着有点怪怪的,她对吃鸡说鸡已经有了点心理阴影,便笑着回绝了:“不用了,谢谢冯老师,我阿娘家也做了白斩鸡,我们先过去了。”
“好好好。路上当心啊。”冯阿姨笑盈盈地把清蒸鲈鱼放进蒸锅里加热:“斯江你要不要上去换一身衣裳?大过年的穿藏青太老气了,还是要大红桃红的喜庆,要是你大姨娘在的话——哎呀呀,我真是到了奶奶的年纪了,不说了,你们快去吧。”
斯江抿了抿唇,板着脸拎起食篮提溜着斯好往外走。景生淡淡地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少吃点。”
斯江道:“嗯,阿哥记得帮我留一大碗肠肺汤。”斯好也赶紧回过头喊:“阿哥,留红烧肉给吾,还有糖醋排骨油爆虾鱼头粉皮——”
冯阿姨昂着头端起白斩鸡上楼去,景生听着楼梯咚咚响,顺手揭开冯阿姨家的蒸锅,往那条鲈鱼上倒了小半瓶白醋。
“哎,奇怪,这清蒸鱼怎么一股酸唧唧的味道!”五分钟后,冯阿姨百思不得其解。
景生探头闻了闻,一脸认真地说:“馊了,冷的闻不出来,一热就散出味道了。你看,着鱼眼都掉出来了。”冯阿姨不甘心,尝了一口后气得破口大骂新雅店大欺客,偏又不舍得不吃,索性起油锅要把清蒸鲈鱼搞成糖醋鱼,不会烧她倒是真的没谦虚,鱼一下锅,热油四溅,景生镇定自若地竖起锅盖挡住了头脸,冯阿姨嘴上脸上手上被烫了七八个燎泡,这个年过得很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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