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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沉落之后,西边那片天并没有暗下来,反而被绵延成片的火光映得愈加赤红明亮。
山脊似的沙坡间错落扎满了灰白杂乱的毡房,马奶的腥骚混合在野物烧烤的味道中,熏气冲鼻。
四下里烟火弥漫,正中王帐前那面兽皮大旗仿佛是在硝烟中猎风飘扬,上面扭曲的狼首长着血口,露出森森利齿,显得异常狰狞恐怖。
外面的聒噪声不绝于耳,实在吵得人心烦。
长乐王高昍不知是第几次起身走到门边,撩帘望着那一群群围在火堆旁割肉啖食,粗呼野笑的沙戎人,脸上的厌弃中又多了一丝轻蔑。
背后终于有了动静,他不悦的面色又是一沉,等那脚步声近了,才呵然轻挑问:“如何,那骚蹄子精彩么?”
回头之际,戏谑的笑却在脸上一滞。
对面兽皮椅上的人近乎赤条条地坐在那里,只用一领狐裘围在腰间,褐黄卷曲的长发垂散下来,半掩着雄浑健硕,却又白皙有若女子的胸膛。
他大手抓起酒樽狂饮,颈上那挂人脊骨穿成的饰物颤动着发出悚然的窸窣。
这便是连京中都人人谈之色变的沙戎单于朱邪天心。
尽管两下里早有联系,可当面会晤还是头一回,如此不知礼节的相见,这不入教化的粗鄙胡虏分明就是没把人放在眼内。
长乐王脸上抽搐了下,眸中凛起杀意,但终究没当真发作,负手半转过身,只拿侧面朝着对方。
座上的人将满杯酒饮尽,酣然长叹,狭眸盯过来,灰黄的瞳仁在眼眶中野狼般精光四射。
“这女人,不过是残花败柳,你也敢,送来给本单于,嘿。”
一介凶蛮,能说几句中原话已是不易,居然还懂“残花败柳”。
不过,用在皇甫家那女人身上倒也贴切。
长乐王忍不住呵声失笑:“亏了本王一片诚意寻到狄烻的女人,原来大单于并不领情。”
“狄烻的女人?”
朱邪天心闻言,将信将疑地瞠起双眼。
长乐王嗤鼻一呵:“大单于不会如此孤陋寡闻,连狄烻曾与颍川皇甫家定亲都不知晓吧?”
朱邪天心“哦”声恍然点点头,眼中盈起异样的亮色:“她是,皇甫甯的姐妹?”
这次轮到长乐王一愣,颇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大单于也知道皇甫家的大娘子?”
朱邪天心嘿笑不语,傲然睨着他:“你以为,只送来一个女人,就能叫,本单于跟你联手了么?”
“谁人不知大单于自视无敌,可惜啊,却唯独在那狄烻手上从没讨到过半点便宜。”
长乐王也没拿正眼瞧他,不慌不忙地坐到旁边的椅上:“本王听闻这些日子贵部四处遇袭,接连输了好几阵,还折损了一名能征善战的狼主。不瞒大单于说,本王来时路上恰好撞见狄烻,这会子应该改没走远,不知大单于可敢去追么?”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清脆的裂响,那只骨制的酒樽已在朱邪天心手中断成两截。
他额角抽跳,森然的眼中像渗出血光,咬牙切齿道:“在本单于眼里,你,这个什么王,跟寻常中原猪狗,也没什么不同!”
盛怒之间,那本就不够纯熟的语声更显得不伦不类。
长乐王斜着对面因气急败坏终于露出本性的蛮夷,呵然轻哼:“不必动气,大单于要对付的不是本王,而是狄烻。”
朱邪天心默然半晌,眼中的杀意渐渐转淡,沉声问:“你是中原人,反而要助我对付狄烻,为什么?”
闲扯了半天,这才说到正题上。
“中州狄氏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早已路人皆知,朝中也早有公论,本王身为宗室,诛灭逆臣,扶正朝纲自然责无旁贷。而贵部屡屡侵扰我国,为的不过是金银财帛,与社稷安危相比,不过是些小事,所以对付狄烻,咱们两家正该通力合作,共谋大计才是。”
一番慷慨激昂,朱邪天心脸上却几乎没什么变化,等他说完,才“嘿嘿”冷笑:“你们中原人,嘴总是比刀厉害,说吧,到底什么计策?”
“莫急。”
长乐王负手起身,留给对方一个好整以暇的背影。
“计策么,现下还不宜泄露。但本王可以担保,只要大单于肯鼎力相助,用不了多久,便可将中州狄家连根拔除,他日本王登基称帝,所报大单于者,绝不止是金银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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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如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万物都显得无精打采。
荒凉的戈壁间几乎无遮无拦,放眼望去,只有不远处那湾月牙似的水塘和几株胡杨彼此作伴。
一名身着铠甲的兵士迎着炽烈的阳光奔来,沿路气喘吁吁,抬手搭着凉棚张望,很快就瞧见胡杨树间那张吊床上悠然闲卧的少年。
“小郎君,小郎君……”
他一路加快步子奔过去,站在树下扶着腰喘粗气:“我的小爷,怎么又跑这来?”吊床上的狄焕衣衫半袒,露出与年龄有些不相符的精炼上身,连裤脚也卷过了膝盖,叠翘着两条腿躺在那一动不动,对来人的话恍若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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