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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平平无奇的行军帐篷内部别有洞天,足有帐篷本身三四倍多的宽敞空间,从居住到处理公文的陈设应有尽有,看上去与舒适的行宫无异。海克瑟莱一族年轻的族长、荷尔施泰因伯爵亚伦站在一张铺满了地图和古怪装置的长桌前,听到动静抬眸看来,给了伊恩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旁边有酒和水,要不要先喝一杯解渴?”

伊恩就没客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佳酿也没能冲淡死亡留下的糟糕气味。

亚伦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您过着舒适的行军生活的时候,鄙人可是在会遭遇埋伏的沼泽地带徒步行走,还差点被当做叛徒处决掉。”伊恩尖刻地应道。

“从对方的角度来说,你的确就是叛徒。当然也要多谢你们的努力,费迪南想趁南科林西亚被反抗军和多奇亚军夹击、将他们一举击败的打算落空了。”

而叛徒不止有他一人。

伊恩搁下酒杯:“你在对面究竟有多少线人?”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我当然不可能把赌注全押在你一个人身上,”亚伦已经将视线再次落回桌面,一边翻动羊皮纸页,一边平静道,“不过提伯特会和你撞到一处是意外之喜,省了不少事。”

“你一开始就准备用完就杀了他?”

亚伦抬眸:“我不记得你是会为了道德上的污点义愤填膺的家伙。”

伊恩殊无笑意的勾唇:“的确不是。就当我失言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那个名叫雅各布的小鬼身上移情。他们几乎没什么重合的地方。

二十岁时的伊恩·柯蒂斯已经被圣地的风沙磨得警惕、麻木、坚硬且冷漠,而雅各布漫不经心、天真、缺乏警戒心,在面对死亡的时刻也安之若素,仿佛忘了要害怕。而伊恩之所以能一次次地从绝境中生还,只因为他无法心甘情愿地面对死亡,每一回都选择难看地挣扎到底。

况且伊恩在圣地见过太多人的死,其中许多人与雅各布一样无辜。

即便没有被不幸牵扯进来,如果伊恩没有途中一次次地伸手,雅各布很可能更早之前就丢掉了性命;即便活到了那片沼泽地,伊恩也很难相信雅各布能活着走出树林。

伊恩只是没来由地感到恼火。又一次地,他为一个人降生而又轻易地死去的无意义感到荒谬。

“原本我也不打算用这样的手段。但是费迪南一方先在弗雷德加手下安插线人,搞得我亲爱的盟友因为敌人里应外合、焦头烂额,我用同样的手段回敬也在情理之中。”亚伦意态坦然,摊开另一张地形图看了片刻,自言自语似地开口,但伊恩知道这是在解释给他听。

“这场大捷之后,南科林西亚暂时能收住乱象,至少那些举棋不定的人都会很快站回弗雷德加这边。起义的农民稍加安抚也能控制住。但这也只不过是把南科林西亚的局势拨回到了原点。”

“要让费迪南放弃野心认输,这还远远不够。”伊恩抱臂往墙上一靠,墙壁顿时变形,软软地往后凹陷,虽然外貌和空间构造改变,帐篷还是油布。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愉快地站直,继续说道:“所以?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亚伦大人?”

“荷尔施泰因军重新修整需要时间,虽然有符文,但还是有人会水土不服。继续向南推进不能指望速战速决,一时半会儿这场战争还结束不了。”亚伦抬眸看来,发问的口气更像是陈述,“在我这里当个副官怎么样?不论是和弗雷德加他们还是其他科林西亚各方打交道,我都需要更多本地助力居中斡旋。”

伊恩平静地回道:“您很清楚我不会、也不能拒绝您。”

亚伦露出“你明白就好”似的表情。然而伯爵大人却没有就此放过伊恩,而是继续敲打道:“你身为科林西亚人,却为我这个北方佬效力,即便是科林西亚这侧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伊恩耸肩:“我活到现在,一大半时间都不在科林西亚。对这里也没什么归属感。”

“那么之后我再传唤你,会有人带你去休息。”

“是。”

伊恩毫无留恋地转身往门边走。

“你不问北边局势如何?”

他步子一顿:“如果还留了隐患,您是不可能放心南下的。”

“那倒未必。”

伊恩讶然回头。

亚伦坦白:“我原本想在北科林西亚再驻扎一段时间,但弗雷德加这里实在撑不下去,我只好赶来。巴姆贝克投降得太快,向布鲁格斯投诚的北方领主都只为了自保,我带人一走,难保费迪南不会暗中与他们接触,想策反他们从背后捅我一刀。”

伊恩默然看了对方片刻才问:“所以?”

“你害怕和我谈及艾格尼丝。”亚伦下定结论。

填满两人之间距离的气泡被一个名字倏地戳破。

“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伊恩忽然感到十分疲惫,措辞愈发谦卑,但绵中带刺,“我不会求您让我回她身边,也不会主动向您打探什么。我很清楚现在我在她身边派不上用处。即便我在这里向您证明,我这人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价值,您还是未必会让我回去。我目前没有和您谈条件的资格,不需要您反复提醒,我也心知肚明。”

亚伦的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有那么一瞬,伊恩几乎要误以为对方在同情他了。

亚伦问:“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伊恩认真地思索片刻,才答道:“为了万中有一的可能性。”

亚伦笑了。不知道究竟对他的这个答案感到满意还是可笑。

“我怀抱着同一个幻想活到现在,即便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也于我无损。而除此以外任何的结果,都可以看作是意外之喜。”伊恩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绿眼睛挑衅似地闪了闪,“要怪也只能怪您那时没能杀了我。”

“随你,”亚伦话锋一转,“但我也给尼丝准备了除你以外的可能性。”

伊恩盯住他,一言不发。

“我留了一小部分人马在布鲁格斯附近,带领他们的人你也许还记得,吉尔伯特·德莱尔。”

这个名字的每个音节听上去都熟悉又陌生。伊恩试图在记忆中寻找这个名字的身影。随后,他忽然想起来:

吉尔,吉尔伯特也是在白鹰城受教育的男孩之一。

德莱尔算得上荷尔施泰因境内的名门,伊恩与吉尔伯特算不上特别相熟。但他还记得这个名字。在那场令他目眩神迷的冬季舞会,追随着艾格尼丝的身影、与伊恩短暂地四目相交、随后追上来询问艾格尼丝下落的人就是吉尔伯特·德莱尔。

“看来你还记得他。”

伊恩淡淡道:“有印象。”

亚伦斟满一杯酒,慢悠悠饮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当初父亲考虑过把尼丝嫁给吉尔伯特。他的长兄没有孩子,又体弱多病,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是下一任德莱尔家主。他母亲那侧与科林西亚有一定关联,还算能够服众。而且,他似乎对尼丝一直颇有好感。”

“理查现在还活着。”伊恩想表现得更镇定一点,但语调还是漏了些微火气。

亚伦显然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我对反复敲打你也没兴趣,不如说。我在好心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将幻想化为现实,要战胜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仅此而已。毕竟我从来不会将一切押在一个人、一条对策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鹤拙掷的地雷们!

你大哥还是你大哥,给伊恩定指标也一副恶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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