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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当前,朝中诸臣异常惶恐,几无异议地通过了。朝廷拜谢沂为建武将军,监江北诸军事,命他征发扬州、南兖、徐州三州民夫兵丁,扼守淮南。

形势危急,谢沂只得加强了京口军的训练,移镇广陵统率整个江北的局势,如此背景下,答应妻子的常回去看她也只得按下。

事实上,自他二月下旬离开建康前往京口,他无一日不是在军营中度过。前世北燕南下远在六年后,襄阳也只撑了一年,到底给足了他练兵的时间,才能铸就一支铁血军魂的北府兵来。如今北燕提前南下,襄阳的形势并不乐观。他只得加紧操练士卒,督造舟船兵器,每日忙碌得连送回一封家书的时间也未能有。

桓微的信倒是常来,起先是一纸空文,只附了一枝干枯却幽香依旧的梅花。后来文字始多了些,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家中事,譬如阿狸于季春时节掉了第一颗牙,廊下种着的牡丹于寒食节开了第一朵花,顺带同他称赞了婆母做青团的手艺。再如肚子里的孩子这月里共踢了她几脚、十三娘同王湛成了亲、王家九娘子也有了身孕……

她把牵动她喜怒哀愁的每一件事都同他分享,家书写得很长很长,总要在末尾附点什么。三月是歌咏方叔伐楚凯旋而归的芑草和结结复依依的桐花,四月是新抽芽鹅黄青青的蒹葭,五月则成了《周南》里寄托相思的一朵洁白的卷耳花,六月又是燕雀湖的一株粉白芙蓉。

思念的话一句未言,也不问他衣可单粥可温,然一腔绵绵的情意,却都寄托在这些传诵千年寄相思的花草上了。只在六月间最后一封家书末尾附了一句:君子于役,不知何期。

郎君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不知道。便怅怅地在信中问他。建康城里形势一日比一日的紧张,北燕扬言以倾国之力南下,南齐压力倍增,那些起先沉醉红绡帐、花月乡里的世家子弟也不得不担起家国的重任。长兄早在新婚次日就和丈夫离了城,三兄也在五月黄梅时节时同她告别往荆州支援长兄去,还特来问谢三娘子愿不愿意等他,欲把当日那把青釭剑赠她,说甚么定亲之礼。恰被三叔父撞见,连人带剑地轰出去了。

至于次兄,许是孕中多忧思,她也给身在广陵的桓晏写了信,筛选了千言万语落笔却无一字,只寄了一枝棠棣。

然而不管是桓晏还是丈夫,京口方向没有任何回信。她体谅丈夫军务繁忙,未有怨怼。孕中无事,每日遵医嘱在庭院散步一个钟头,练足半个时辰的弓箭,春日里踏春折梅,夏日里绕湖采莲。婆母说女子怀孕,特许王氏和谢三娘子带她出门散步。闲暇时便着手整理起谢家那些失传的孤本典籍,教肚子里的孩子诵一诵《大学》、《中庸》。每日有婆母姑嫂作伴,倒也不觉寂寞。

唯独佳节将至,心中到底还是思念相隔江水的丈夫。七夕这一日,她晒过库房里几被蠹虫蛀空的竹简,同姑嫂们在庭院里乞巧守夜。等到更深人静采蓝扶了她回房去睡时,瞧着烛台上相对垂泪的两只红烛,眼睛到底还是湿润了。

她想起去岁此夕,她在青溪小姑庙接过了他误递过来的姻缘签,瞧见那句“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宜尔子孙,螽斯振振”时,到底不争气地动了心。可他并不晓,她那时也不晓,以至于成婚许久也不知究竟怎样才算爱一人,与他起过数次龃龉。

他也不会知晓,那一日她也曾对桐树许愿,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今日的这许多折磨人、令人肝肠寸断的思念,都是自那一日始……

“女郎……”

采蓝见她毫无征兆地落了泪,霎时慌了,忙扶她在榻边坐下。她回过神,笑着摇一摇头,“蜡烛太亮了,熏得我眼睛有些疼。”

采蓝如今倒学乖觉了些,虽知女郎在骗自己,也不多问,熄了里间的灯抚着她在榻上平躺下,替她盖上薄软的蚕丝被后,垂了青纱帐帘,坐在榻边打扇。

春去夏至,榻上的合欢襦早换了清凉的象牙簟,桓微如今月份渐渐大了,肚子也显了形,只能平躺,又不能翻身,怕夜里着凉也不能在屋中放置冰盆,在炎炎的夏日便有些难熬,采蓝总是守她一晚上的。

原本,女君和伯夫人也派了许多得力的婢子过来照料她,但采蓝总不放心,九黎又是个不会伺候人的,因而屋里守夜的事总是她亲力亲为,偶尔和郎君原先屋里的画月换个班,自进入夏日以来,人也瘦了许多。桓微瞧着她渐渐尖了的下颌,伸手隔帘抚了一抚,叹道:“真是苦了你了,要是采绿还在,你还能得些闲。”

想起那秀丽温婉总不多发一语的婢子,心里又有些怅然。自二月里采绿出嫁以后便再无个来信,她猜测她是回北方去了,那时只怨她欺骗自己,以为回北燕是她心之所向,却也未细想过她为自己做下这许多的事回到北方的境况会如何。

桓微有些后悔,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自私。

采蓝见她眉颦如初,知她是想念采绿了,忙又以言语岔开:“时候不早啦,女郎还是早些歇息了吧。奴撑得住的。”

桓微也知自己早睡于她反而是解脱,点一点头阖了眼帘子,于习习凉风中安稳地睡去了。

采蓝守她到四更天,自己便也有些犯困,手中绢丝团扇麻木地摇动着,脑袋也如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忽闻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陡然清醒:“谁?”

屋外的回应声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是我。”

采蓝揉了揉眼睛,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又不敢置信,郎君此时可还在京口呢!怎可能回来!然这屋子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守了多少丫鬟仆妇,九黎姑娘也在外头守着,也无可能是溜进来的歹人,便好奇地问:“你是谁啊?”

“……”

屋外的人似乎格外的沉默,万籁俱寂里又响起九黎的声音:“是郎君回来了。”采蓝唬了一大跳,忙轻手轻脚地奔至门边替他开了门。门外头风霜困顿一身风尘气息的不是郎君却又是谁?只丢下一句极快极轻的“别吵醒夫人”便掠过她奔去了榻边。采蓝兀自诧异,九黎却像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轻咳了声惜字如金地道了句“你守着”便蹿去屋外头了。屋外头进来的的确是谢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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