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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几乎是瞬然发生的,快到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直到沈氏猝然拔高的尖叫声仓促地戛然而止,地板上渗出乌红的血来,桓芷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阿星!”
庐陵干涸的眼窝里迅速浸满泪水,宛如发狂母兽一般朝门边冲去。李夫人忙拦住她,急道:“阿姊!”
沈氏已死,眼见得夫主已是不喜,她还要这般冒冒失失地冲出去,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让她去!”
桓泌却怒然冷喝,盛怒之下,一双虎狼眸布满血丝。
“为了这个毒妇,她搅得家里鸡犬不宁,憎恨自己的女儿,忽视自己的儿子,被这毒妇戏弄了二十余年,如今还执迷不悟。她要去死,就遂她的愿好了!”
桓泌的语气十分稀松平常,仿佛是在问今日用何酒饭一般简单,庐陵却似全身力气被抽去一般,乏力地瘫倒在地上,只手捂住脸,低低地哭了起来。
她何尝不知阿星一直在欺骗她、利用她,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从小到大,因为性格怪僻,她只有这一个朋友。她因幼时目睹父皇和姑姑的丑事对男女之事产生了无可言喻的恐惧与恶心,将少女心事告知母亲,却只换来严厉的训斥。只有阿星一直站在她这边,安慰她,这是正常的,这不是她的错。
后来父皇指婚桓氏,要她嫁给当时还是一穷二白的兵家子,她为抗婚几乎自毁容貌,却被母亲强行救下。那个出身庾氏、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高贵女人呵,冷漠又居高临下地告诉她:
“萧明琬。你是萧氏的女儿,你身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你的命,你必须认命。就是你死了,只剩尸体一具,也要死在桓氏的陵园!”
责任在肩,她无可奈何地嫁了。为了不与阿星分别,便撺掇着阿星也嫁了桓泌。她不知道她对她是个什么感情,只知道,随着桓泌的步步发迹,那所谓的责任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需要阿星陪着她。
室内一时寂静无比。桓泌盛怒未消,桓芙面无表情地扶着昏死过去的同胞姐姐,只苍白的眼窝下浮着一层绯红。桓时与桓旺扔了刑杖,面容肃穆地回到堂中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向狼狈地跌倒在地的庐陵。寂静之中,她幽幽的抽噎声格外清晰。
这时,桓微悠悠醒转,避开郎君担忧询问的目光,径直看向了庐陵。
“我知道母亲厌恶我,我以为你有苦衷,我以为,你起码是因为皇室……”
“没想到……”她自嘲地笑起来,墨玉眼瞳浸润在汪汪的莹水里,脆弱的羽睫像是枯叶在风中颤栗,“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做我的母亲。”
“母亲”二字被她咬得淡漠至极,桓微说完这一句便起身离开。她单薄纤细的身影如云一般消失在被门框起来的枯寂天色里。谢沂亦起身同岳父告辞。
桓泌略微皱了眉,没说什么,只吩咐桓时:“去送送你妹妹。”
对于这个女儿,他到底有几分愧意。儿子因为是接班人一直都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待女儿就难免有所忽视。等到发现原也活泼灵秀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被揉搓成个冰山一般的性子,父女之间又早已离了心。
桓时黑眸幽沉黯淡,定定看了宛如怔住的母亲一晌,转头出去。
“仪简!十一娘!”
桓时快步追至府门口,夫妇俩正欲登车,桓微回过身,面上宛如燕山孤月的冷寒。
去会稽王府请了萧纂过来的采绿和画月此时齐齐站在马车前,见女郎与郎君面色俱不好,皆是心头惴惴的,不知桓府中发生了何事。桓时柔声安慰妹妹道:“沈氏已死,事情都已过去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她……到底是我们的母亲。”
桓时是个温厚至孝的性子,诚然从小受尽母亲的冷待,却也总是将过错归于自己,认为是自己不够好才不得母亲的喜欢。于是加倍地努力,从十三岁起,就能独当一面地统领军队了。饶是如此,也没能换来母亲的半个笑容。
若说妹妹还能被她憎恶,桓时则是连半个眼神也未收到。庐陵总是习惯性地忽视这个儿子,连婚事也未上过心。以至于桓时二十四了还未娶妻。
桓微淡漠地望向乌木檐头突兀伸出的两支艳丽的红梅,冷淡地道:“是母亲又怎样呢?子之于母,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还有何干系?”
“皎皎……”
谢沂与桓时同时为她这凉薄的话语惊了心。桓微微一福身,掀开帷裳进了车。
回去的路上,桓微一直闷闷不乐地趴在车窗边,恹恹望着车壁。
车壁上正镌刻着毛诗中歌颂母亲的句子——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谢沂看在眼中,也颇觉讽刺。他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纤薄的左翼锁骨上。
察觉他有话要说,桓微轻轻回转过头,莹润眼瞳宛如山茶经雨一般,雾蒙蒙的清艳妍丽。可脸上又分明是无泪的。
“皎皎。”
他慢慢地艰难地将她身子回转过来,同他正面相对,很温柔地拂了拂她耳畔垂落的一缕鬓云。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
桓微知道他问的是她方才援引孔融的那句话,苦涩一笑,闷闷理着他领上的一丝折痕,“难道郎君也以为,我应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去讨好大长公主,与她毫无芥蒂地做一对慈母孝女?”他摇摇头,清沉眸光一点一点地扫过她宛如芙蓉的小脸儿,“郎君只是在想,日后咱们有了孩子,皎皎待他,也会如你说的这般,视为‘物寄瓶中,出则离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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