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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则消息传入京时,桓公的车驾却已抵达姑孰城下了。
姑孰据建康不过百里,来去一日即可。一时朝野震动,世家各族人人自危。
秋月昏黄,谢府正中谢珩的宅院里,谢沂同叔父在灯下纹枰对弈。
“桓公带兵入朝,恐怕欲行废立之事。侄儿去往淮南时,就察觉军中气氛不对。阿叔要早做打算才是。”
前世,桓公回镇姑孰就是为了废帝立威。他散播流言污帝为阳痿,太子乃是郑昭仪与他的男宠私通为生。胁迫谢太后发布诏令,以混淆皇家血统为由废崇宁帝为东海王,改立会稽王萧昱。近日城中的流言,显然就是桓公的手笔。
谢珩捋须,一手缓缓搓着手中棋子,“阿羯似乎并不担忧此事。”
谢沂神色微微一凝,淡笑:“有阿叔在,齐室如盘石之固,侄儿何必庸人自扰。”
他是知晓最后结局的。桓公的野心绝不止于废帝立威,而是要篡位自立。
前世,萧昱登基之后,桓泌又逼迫他禅位。不久萧昱病重,临终下发禅位诏书,却被他三叔同太原王氏的王毓联合劝阻。
那王司徒更是当着萧昱的面撕毁了诏书,改诏桓公辅政。桓公大失所望,回镇姑孰后不久也病逝了。
因着此事,皎皎认定是谢氏气死了她阿父,同他生了怨怼。谢沂其实清楚得很,他同她之间最大的障碍,从来不是什么袁燕持,而是桓谢二氏的对立。
他自觉是夹在妻子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妻子又何尝不是夹在谢氏与桓氏之间,所受煎熬,比他更甚百倍。
重来一回,谢沂不想再让谢氏蹚齐室的浑水。
从挫败桓公篡位的阴谋,到后来的淮南之战,谢氏对大齐忠心耿耿。但齐室又是怎么对待谢氏的?断他军饷,命他撤军南返,害死瑍儿,逼他出妻再娶……他至今都记得桓微持剑抵在他心口的模样,和泪凄然责问他:“谢仪简。生身何罪,与君相遇。”
她说,自己是犯了什么罪过,才会遇上他。
谢沂捻起一粒黑子,略略凝眉,这一回,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
八月初三,桓大司马正式回城。
车驾辘辘,若雷霆轰鸣驶入建康内城南门宣阳门。随行虎贲步声如雷,道旁百姓驻足以观。只见那传闻中九头六臂之身的权臣安坐车中,雄姿英发,神采奕奕。车前二马并辔前行,马上的郎君头戴兜鍪,身披甲胄,俱是仪表堂堂,英武不凡。
百姓跪在道路两侧,屏息等待大司马车驾驶过御道两侧百官官署,通往台城。北燕使团居住在四夷馆中,远远望见桓公车驾威严扑面,军容不凡。不由感叹:“桓大司马真乃当世枭雄!”
慕容衎则神色幽深。桓公回京,阿干的计划恐怕不会顺利。这个月廿七就是桓谢二族的婚事,崇宁帝当日说等桓公回来再议,如今,可还来得及么!
天子率群臣直至台城南门大司马门来迎接他,这本是天子出入专用之门,此时却为桓泌打开。崇宁帝已经数日不沾酒色,来时焚香沐浴,唯恐惹了这位桓大司马不快。战战兢兢地,翘首而望。
桓府车驾停在双阙之前,桓泌从车上下来,见天子率着大臣一群呆鹅似的在瑟瑟秋风中等候自己,甚是满意。
他步伐稳健,剑履上前,虚虚同崇宁帝行了礼,寒暄了几句“愿我君万寿千秋”之类的贺词,便转而祸害群臣。
“王朴子。”他首先将目光投向过去的亲家王澹,笑得颇为和善,“令尊腿脚还利索否?”
王澹之父犹好美色,曾因蓄养妾侍被夫人持刀追赶,驾牛车而逃。桓泌这时扯出此事来,乃是报当日流觞宴上王氏辱及桓氏之仇。王澹颇为不快,捉鼻不言。
那顾氏家主顾山隐在众臣之中,闻言心惊胆战,桓泌果不其然点到他,“顾侍郎。”
“阁下究竟几时来淮南将令孙领走?”他皱起眉头,颇为不快,“你几个孙子皆以断腿为由光吃不做,都快吃空我西府军的军饷了!”
顾山本来大喜过望,待听见后面半句,两腿一蹬,径直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崇宁帝忙又唤来医正将人抬走医治。群臣见桓泌连小儿女口角所引发的冤仇都要记恨,皆在心中骂他气量短小,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噤如寒蝉。
这位可是手握二十万西府军的主!在荆州打个喷嚏,整个建康都能为之震动!
桓泌这时又将目光转向谢氏家主、侍中谢珩,见他身形清瘦,略显宽大的绯色官袍在秋风中飘荡,不由“咦”了一声,继而面色柔和地道:“秋风渐凉,侍中是国之股肱,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众臣之中,只有谢珩得了桓泌好脸色,众人不禁腹诽两家联姻了关系就是不一般。谢珩仍是一贯的笑颜,“下臣多谢大司马垂念。”
众人在秋风中寒暄了数句,崇宁帝壮着胆子请求桓泌入宫赴宴。桓泌却摆手道:“臣从姑孰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待臣焚香拔禊后再来谒见陛下,如此方表敬意。”
崇宁帝本松了口气,闻见末句,差点没如顾氏家主一般晕过去。当着群臣的面他还不怎么畏惧,同桓泌单独相处?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桓府门前,桓家诸人已得到消息,盛装至正门前候迎。
庐陵称病不见,桓家四个女儿皆着一色衣裙,垂眉敛目地站在李夫人身后。
众人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桓大司马的车驾缓缓驶来。策马行在最前面的是桓微的两位兄长,桓泌长子桓时以及三子桓旺。其中,桓时长相肖似母亲,桓旺却半点没继承到生母的倾城国色,反而肖似父亲。英武有余,俊朗不足。
桓泌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步下车来,如虎狼锐利的双目在门前扫视了一圈,不见庐陵身影,面色微变。李夫人巧笑着上前见礼道:“夫主。”
李夫人国色之姿,保养得宜,年近中年仍明艳得如同花信年华。桓泌淡笑着虚扶了她一把,这才将目光转向她身后俱是葱白一般水灵灵的四个女儿。
桓芷有心要在父亲面前讨巧,又自负是四个女儿中最受父亲宠爱的,趋步盈盈上前,娇娇柔柔地,先唤了一声:“阿父……”
“唔。”
桓泌却蹙起了眉,大有不喜。他目光首先落在长女身上——桓微虽长在荆州,但他军务繁忙,又有沈氏存心拦着,父女俩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桓泌上一次见到女儿,还是去年的元日。
此时见她一袭淡蓝色绣玉兰花的曲裾,头上挽着凌虚髻,眉若远山,双瞳剪水,出落得亭亭玉立,花明雪艳,眼中透出微微讶然。
点头赞许:“十一娘当兴我家。”
若当日知晓女儿出落得如此美丽,他说什么也不会许给谢氏。这个女儿——当有大用处。
桓微垂目福了一福,柔顺静默。
桓泌这时才将目光投向面色红透了的桓芷,皱起眉头,“是阿芷还是阿芙?”
桓芷同桓芙乃是双生,往常桓芷一人在荆州时,他还分辨得出。此时两个同样样貌同样衣着的女儿站在他面前,他就不大分辨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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