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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霆给她整好衣裳,出门前还半蹲在她面前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好好的啊。”秦诺笑眯眯地伸手去捏他的脸:“章先生才?给诊过脉,没关系的。”

“嗯。”言霆应了一声,反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却半晌也没提要带她出去用饭的事。

秦诺感觉到言霆仿佛有些紧张,她伸手两手捧着他的脸,嘟着?嘴软软地亲过去:“你怎么了?”她仔细想了想,小声问他:“是不想见这个刚来的人吗?”

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轻声一叹,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出得门去,一路走到众人聚集的地方,秦诺粗略一数,这会儿聚在这儿的约有二三十人。

言霆将她安置在铺了柔软棉垫的石凳上,章岳几步走了过来,铺了脉枕,仔仔细细地给她探脉。

秦诺只觉得奇怪。

好像今天所有人都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如何?”言霆坐在秦诺身侧,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牛·乳。秦诺端起来喝了几口,但觉满口香甜,还有些花果的清香。

“是方才来的几位大人带过来的。”江泠见王爷忙着?和?章先生说话,便自己来给王妃解惑:“是王爷吩咐下的,还有很多点心糖糕,稍后用了饭,王妃就能吃上?些许了。”

秦诺倒是毫无意外。

言霆素来对她细心,便是在这种地方,也尽力都给她最好的。是以此地虽然阴冷湿寒,日夜不分,吃的用的也都只能凑合,她心里也仍旧觉得温暖欢喜。

有一个人将她妥帖地安置在心头,将所有的温柔情爱都给了她,却还是怕她会有一丝的委屈。

“你也喝。”秦诺指了指那茶壶:“我喝不了多少,你也尝尝,一会儿给雪姑姑送上?一杯。”

言霆和?章岳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秦诺看着?他俩,忍不住问:“我感觉身体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你们怎么了?”

言霆笑笑:“先吃饭,吃完了告诉你。”

用饭的时候秦诺总觉得有人在看她,等?她猛地抬头去瞧,又什么都再瞧不见了。

她心里觉得奇怪。

方才那种感觉并不让她觉得讨厌,而且这里都是言霆的手下,平素极为守礼,也都是坦荡男儿,绝不会有如此轻薄之举。

若有这样的人,言霆也不会放任他走到自己眼前来。

“好吃吗?”言霆喂了她一口汤,见她腮帮子鼓鼓的,又一动一动,忍不住伸手去拂了拂她的脸。

好吃自然是好吃的。他们带来的羊肉很嫩,煮的汤也非常香。她冲着言霆笑了笑,张嘴接过他喂过来的饼。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到了最后,秦诺总算找到了那道目光的来源。

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他一身黑衣,看着?总有几分肃杀之气。

而且还有些无来由的熟悉。

用过饭后,言霆便带着?秦诺慢慢散着步回了他们的屋子,而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也跟着?他们走了一路。

不知怎的,秦诺的心越跳越快,她抓紧了言霆的手,有些无助地看着?他。

“没事,乖。”方才他已与章岳再三确认过,如今的秦诺是可以承受这样的心绪波动的。

屋中只剩了他们三人,言霆安顿着秦诺坐好,自己也一并坐在她身边。

“没有外人了,和?你姐说说话吧。”

秦诺一瞬睁大了眼睛。她倏然起身,连言霆都有些阻拦不及。

先时没有人提,秦诺也不敢往这里头想。可现在言霆所言,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他是不会骗她的。

言霆小心翼翼地护在秦诺身边,见她脚下并无踉跄,也便与她隔了两步。

太久了,她与家人分别得太久。

昔年信阳陷落,秦氏满门皆灭时,她那种悲恸无助他至今仍旧记得。

他此生都不想让她的脸上再出现那样的神情。

“是......是景宜吗?”秦诺出口的话带着压抑的痛苦和颤抖,她泪流满面,怔怔望着?那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也慢慢抬起了手,几经犹豫,还是一把将面具扯下。

有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看秦诺的眼。

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险些要将左眼一并剜伤。

秦诺心痛如绞,一时恍然。

秦氏亲缘断绝仿佛犹在昨天,她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还活在这人世间。

秦景宜僵在原地,七尺男儿却像个无助的孩童,手足无措,不敢稍动。

“姐姐,是景宜回来了。”他亦是满面泪痕,悲恸不能自已。

已经许久都没有哭过了。

父母亲人都在信阳的战火中灰飞烟灭,唯有他怀着?满心仇恨痛苦挣扎求存。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流泪了。

总算老天眷顾,能让他们姐弟再见一面。

当初他挣扎着活下来,能够到定王府去看自己的姐姐一眼时,却得到了她生死未卜的消息。

其实当日谁都清楚,飞玉江水流湍急,暗流涌动,又兼夜深水冷,就算是擅水之人也未必能够在那江水中存活下来。

从那以后,他以为这世上?只剩了自己孤身一人。

秦景宜跪在秦诺面前,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能有一处倾诉委屈,存放哀伤。

姐弟相认,心绪涌动,到底还是让秦诺有些受不住。饶是章岳再三保证,言霆仍是心中不安,几番确认。

“只是肚子有点酸,不碍事。”秦诺脸色苍白,一时连笑一笑的力气也快没有。秦景宜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情感外露,可见着?姐姐这样,他也忍不住心酸心痛。

他们姐弟终得相见,难道就要面临别离吗?

秦景宜站在床边,看着?言霆脸上遮掩不住的心疼和焦急,整个人都有些发木。

来之前他已经知晓了姐姐的情形,但知道和?见到终究是两回事。

他没想到姐姐的情况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姐姐腹中怀着?孩子,那是他的小外甥,可如今他连丝毫的欣悦都不敢有。

“你先去休息,等?你姐好了,我会让人叫你来。”言霆已经没心思再和?小舅子叙话。这会儿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秦景宜舍不得离开一步,可他也知道现在不让姐姐激动才是最好的。

秦诺艰难地冲着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还是这样,总是这样!秦景宜脚步踉跄地从石室内走出来。从小,姐姐就护着他,信阳事繁,爹娘不能时时照顾在侧,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他们姐弟相依为命的。

后来爹娘精力不济,姐姐为了不让他们愧疚担心,去往定王府的时候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像是充满了期待和?欢喜。

可他知道不是的。

那时候姐姐年纪也还小,但已经学的非常懂事。少小离家,寄人篱下,便是生活得再好,也总有缺憾和不安。

爹娘时时愧疚,常说自己对不起死去的伯父伯母,没能好好照顾他们唯一的女儿。

但是每回相见,姐姐都会给他留很多很多的好吃的好玩的,面对爹娘也从无怨言,更曾几次在信阳钱财短缺之时将伯父伯母留给她的体己尽数拿出。

莫说是爹娘,他自己也觉亏欠姐姐良多。

再后来,他挣扎求存,终于得救,也半是靠着?姐姐的情面。可到了如今,他能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做的事居然寥寥无几。

就像当日眼睁睁看着?爹娘赴死,看着?家乡陷落于战火之中一样,那样的无力而悲痛。

石室中一片安谧,秦诺皱着眉忍过这阵难受,便睁眼去看言霆。

她没想到自己的身子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不过是稍有激动,便这样煎熬几死。

“我不喝水。”见言霆抖着?手去给她倒水,秦诺忍不住偏过脸去,良久,才?压住喉间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胡说什么。”言霆心疼得良久都缓不过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让她此时见到秦景宜究竟是对是错。

“是我的错。”言霆把她抱起来,想放松些力道又怕摔了她,抱紧她又怕弄痛了她。他手足无措,满心惶惶,一时连自己的心神都收不回来:“护不好你,是我的错。”

秦诺勉强对他露出个笑脸,却在唇角微弯时落下泪来。

他一路小心呵护,为她几度受伤,承受煎熬,到头来,她还是不争气地没能撑住。

“不怕,景宜已经来了,我们马上?就能拿到火玉兰,再等?等?,不要怕。”

秦诺抿唇看他,见他心神俱已慌乱,便明白自己大约也就剩这些时日了。

“言霆哥哥先时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景宜吗?”秦诺将满心不舍悲痛全都压了回去,转而说起旁事。果然,一说到事关她身体康健的正事,他便慢慢重新镇定了下来。

“一半一半。”言霆闭了闭眼,将目中惊惶尽皆按下,方轻轻给她拍着?背,温声道:“还有云若,最晚明日,他也要来了。”

秦诺点了点头,一瞬也想通了很多。

他什么都想到了,前忧后患,他什么都不怕,只要她妥帖周全。

两人都平静了下来。

秦诺在他怀中昏昏欲睡。她这会儿不敢多想秦景宜的事,只忖着?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等?她慢慢适应了,再与小弟叙叙别情,想来那时,她就不会这样没用了。

可她到底是吓着?了言霆,直到第二天她才?再见到秦景宜一面。

崔济已经带人到了,言霆不得不抽空去见他,等?看着?秦诺已经没有先时那么激动,又嘱咐章岳多多看顾后,他才?满心不安地离开去见崔济。

“姐,姐夫对你可真好。”经了昨日,秦景宜又恢复了旧日皮猴子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冲着秦诺挤了挤眼睛。

“我看你是找打。”秦诺找回了些做姐姐的威严,先是问了问秦景宜这些年来所经所历,而后才问起当年信阳大难之后的事。

“爹娘当时让几个护卫带我离开,但仍有人一路追杀,最后若不是姐夫亲自带人找到我,替我疗伤,只怕姐姐今日也见不到我了。”秦景宜尽量将往事说得轻描淡写,着?重在调侃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姐夫救了我,帮爹娘报了仇。”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像个猴儿:“这么说来,姐姐以身相许倒是还不算亏。”

秦诺又气又笑,也知道秦景宜的好意,她只是听着,偶尔与他说些趣事,没有再提昔年的那些伤痛。

“姐姐失踪后......”秦景宜看了秦诺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嘴边儿的话生咽了下去,转而道:“后来总有人去看顾秦氏的坟茔,是姐姐吩咐的人吗?”

秦诺点了点头:“我当时出宫不便,也只能这样尽一份心意。”

“姐姐也太谨慎了,我顺着那看坟的查了不知道多久,也什么都查不到。”

秦诺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当日宫中全然是一片你死我活,她不愿暴露身份,更不能将秦氏女的身份公诸于人前。

她怕会有人借秦氏对付她,掘坟鞭尸,那些人不是不敢做的。就连安排人看顾秦氏坟冢,也是七拐八拐,不敢稍提一句自己。

秦景宜当然查不到。

秦诺看着?秦景宜脸上鲜活的笑容,心中感慨良多。

她没想到当初言霆匆匆离府,除了出兵抵御来犯贼寇,还是为了替她去寻找亲人,报仇雪恨。

是她误会他良多。

他一直做得多,说的少,他为她出生入死,却始终不肯道一句辛苦。

亏她当日对他几番埋怨,如今想来,她彼时当真是年岁太小,不能体察他的心意,不能体谅他的辛苦。

就算如今,他情深如此,她却难报万一。

“好了,别和我耍宝,我问你。”秦诺拉过秦景宜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你方才想说什么?当初我失踪后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吞吞吐吐,左右为难。”

秦景宜只顾着?冲她傻笑,多的一个字不敢说。

“是关于你姐夫的?”秦诺拧了把他的脸:“说罢,让我听听,这些事他从来都不肯让我知道。”

秦景宜只能叹气。

“当初姐姐失踪后我一生气,没小心揍了我姐夫一拳。”秦景宜抓了抓后脑勺,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还任我揍,还鼓动我揍,不过我揍完就后悔了。”

秦诺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别打马虎眼,还有呢?”

秦景宜这下子真是没办法了。姐姐还是姐姐,过了这么多年,他总还是得听她的话,也总是骗不过她。

“他那时候活生生在飞玉江边上住了半年,天天下水,有时候夜里喝了酒往河里游,谁劝都不顶用。”秦景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也不敢把话都说完,那些事就连他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觉心疼心酸,何况是他姐呢?既然姐夫不愿让姐姐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也就配合着?,不该说的尽量少说。

秦诺只觉呼吸有些困难。她摆了摆手,不再逼问秦景宜那些过往。

她有些无来由地开始恨自己。

她这辈子将他折磨得不轻,他们在一起,她总是让他心痛煎熬。

“景宜......”

“姐姐,当初姐夫给我取了字,字元瑞。”“好。”秦诺摸了摸他的发顶,握过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你答应我,若将来我......我撑不过这一回,你要看着?他,不要让他做傻事。”她将藏在怀里的信笺拿出,郑重地托付给秦景宜:“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人,他会听你的。到时你把这封信拿给他看,告诉他,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还有,别让他......别让他活得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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