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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曾道:“夫唯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如梦,为欢几何?”如今,尘埃落地,就当作红尘一梦,做下去吧。阖上眼睛,一个多月未曾安睡的大脑,须臾停摆,竟一夜无梦,睡到天明。

唧喳的鸟鸣,唤醒沉睡,迷糊间,忽觉有东西绑着自己,脸颊似乎贴着温热的绸布,睁开眼,一件白绸衣襟塞满整个视线,一念后,涩涩明白,自己嫁了人,嫁给了振中,圈住我的是他的胳膊。振中?瞬间我全然清醒,心慌意乱,红着脸偷眼审视自己,发髻已被放下,青丝铺满枕边,嫁衣也已褪去,白色里衣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我松了口气,眼神黯然,曾经期待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度过了……

我悄悄移动身体,想要离开难堪的搂抱,未料振中的手臂突地发力,将我圈紧,与他温热的身体紧紧箍在一起,我顿时僵硬住。振中呢哝着我的名字,翻身覆住我的身体,我好似待宰的羔羊,傻傻愣愣地瞪着眼,一动不动,忘了呼吸。

就在神弦几欲断裂之时,振中松开手臂,正过身去。□□的呼吸声匀顺后,振中抬手轻拂我的发丝,拉到他的头边比划着,低哑笑道:“我的头发太短,娘子想个办法吧。”

我心跳如雷,眼神僵直地瞪着振中,滞后了一分钟,方反应到他的请求,嘴巴张合两下,干干地回嗯了一声。现在,要我做任何事都行,只要能躲过难堪的亲密。我如释重负地挪身后移,离开热源。稳稳神,看看振中的头发,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亮发,黑黑柔柔散搭在他的额前,压迫感竟莫名的减退,大脑恢复了运作。我思忖片刻,跳下床打开妆台的抽屉,在里面翻出一小捆红丝绳,折返床上,揉揉振中的头皮,使劲拔下三根头发,振中嗤牙咧嘴抱着头,笑吟吟地瞧着我的一番动作。

我在自己的头上扯下三根发丝,用红绳将我俩头发的顶端系在一起,随后将我的长发,密密叠叠绕在振中的头上,尾端再用红绳固定好,双手递与振中,“振中哥,韵洋愚笨,让振中哥受惊,请笑纳。”

振中接过发结,摊在手掌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到衣架旁,从衣兜里掏出那只珐琅怀表,摁动弹簧钮,打开内层,将发结细心盘绕进。见着振中这番动作,想到挑表的情景,我默然垂下头。

床垫一动,我的左手紧接着被托起,一只腕表绕过手腕扣好,细瞧正是那日给静雅挑的手表。“娘子送了为夫礼物,礼尚往来,这件薄礼请娘子笑纳。”

无语望向笑意盈盈的振中,他忽地凑过脸,唇瓣在距我脸颊毫厘处停了停,我瞪着眼还来不及有何反应,耳畔响起一声轻笑,“韵洋,你这样望着我,我会误会的。我是很想亲亲你,可下面还有一堆人翘首以盼呢,虽不至于饿死,眼睛望穿也不好吧。”

我的脸腾的红了,咬着唇甩开振中的手,跳下床跑进浴室,隔着门,还能听到振中开心的笑声。

洗漱干净,我对着门板深深呼吸几下,开门走出浴室,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候在门口,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振中过来介绍,说是专门照顾我的胡妈。胡妈向我行过礼,十分自然地扶我到妆台前落座,手脚麻利地替我装扮起来。她梳头手法极好,几下盘出一个漂亮的发型,插上头饰,脸部上了淡妆,换上一套红色衣裙,再扶着我出了卧室。

振中已换上戎装,神采飞扬地站在门口,四目相对,盈盈眼波轻轻闪动几下,一只胳膊伸到我的身侧,注满温情的声音随之传来,“韵洋,走吧。”

滋味复杂地望着新环境中自己唯一的依靠,我略微踌躇下,暗地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挽住振中的上手臂。青灰色衣料下的臂膀,结实有力,在这四顾无援之地,竟真生出一丝儿依赖感,不由挽紧。振中侧目瞧瞧我,秀目荡出一串柔波,稳稳迈开步伐,我随着迈脚,一同走向屋外。

蓝鹏飞有一妻两妾,四子两女。大姨太柳氏所出的大女儿,已经出嫁,二子振兴尚在日本留学,三子振国长我一岁。二姨太李氏所出的四子振力,比我小一岁,幺女茗萱年仅十一岁。同振中走进客厅,一家人俱已落座,十几道眼光齐刷刷朝我射来,振中带我上前,向他父母亲请安问好。

蓝鹏飞笑眯眯地看着我俩,连连点头,蓝太太慈爱地瞧着振中,聊了两句。旁人端上茶托盘,我先向蓝鹏飞跪下,改称爹双手敬茶,蓝鹏飞笑呵呵地端着茶杯,对我说:“老夫这杯媳妇茶,可是盼了多年,今天,总算是喝到口了。桃之妖妖,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能有韵洋这等佳媳叫我一声爹,等多久都值得。儿媳,其它的话,爹也不用多说,只望你和振中,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说完,蓝鹏飞在茶盘上放下一个大红包,开心地喝起茶。我叩谢后再跪到蓝太太面前敬茶,蓝太太和蔼地祝福了几句,在茶盘上放下一个稍小一点儿的大红包。我再叩谢后,站起身给两位姨娘敬过茶,再给两位小叔和小姑送了见面礼。大家说了会闲话,蓝鹏飞说是有事,让大家散了,留下我和振中随他去办公室。

蓝鹏飞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布置的甚是清爽淡雅,像个文人的书斋。他领着我们进了里间,打开书桌后的一个柜子,露出一个保险箱,我不由瞄了振中一眼,振中赶紧凑过脸,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我红脸挪开一步。

再看蓝鹏飞,他已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一叠账本,转身放到我身前的桌面上,看了看我,正色说道:“韵洋,进了蓝家的门,就是蓝家的人。爹老了,哪有精力整天算这些数字,家里也没个可靠得力的人来管,儿媳你的才干爹是相信的,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和振中手里,乘这几日未开学,把这里面的东西弄清楚,上手后也不会花多少时间。”

我暗惊地望着那厚厚一叠的账本,像蓝家这样人家的账本,是何等机密重要的东西,怎能轻易交给我这刚过门的新媳妇手中?蓝太太不会说什么,其他两房如果知道,不知会引起什么风波。

蓝鹏飞审视我一眼,微微一笑,“韵洋,爹要用人,一向是用人不疑,也不用担心家里其他人,你柳姨、李姨俱不是惹事之人。”

我恭敬回道:“儿媳年轻,阅历尚浅,只怕德薄能鲜,难以胜任。”

蓝鹏飞蔼然道:“韵洋又在自谦了,能想到用嫁妆聘礼开店,要振中多吃少赔,年纪轻轻的官家千金有这种意识,稍加培养,绝对是当家理事的可造之才。”

我暗横了振中一眼,他小移一步,凑过如花笑脸,信誓旦旦地说道:“开店是我大舅子说的,不关我事,新郎官独自坐着大吃,也总得给人一个解释吧。”

与蓝鹏飞面对面的,我连躲都躲不起,只有红脸一途。蓝鹏飞瞧瞧我俩,呵呵一笑,继续他的说词,“爹可不想死守着这堆东西不放,临了留下一笔糊涂账。明细账有专人管,你只用负责逐月登录,汇总查核,弄清来弄去脉,爹犯糊涂时,也好有个人提点醒。”

蓝鹏飞如此说,我无法推托,便收下了账本。蓝鹏飞再呵呵一笑,补充道:“我会让人给你专门准备一个保险柜。这些你先拿去看,不懂的,可以问振中,振中答不了,直接来找爹,不要给其他人看到。还有你们该办的事,不要紧拖,免得风言风语的,传得难听。”

我不解蓝鹏飞后面的话中之意,本能转望振中,想得个提示,不想振中竟微红起脸,避开我的视线,我又转看蓝鹏飞,振中忙拖着我匆匆向蓝鹏飞告退。

回到屋里,径直走到外厅的书桌前,我办事习惯有始有终,既然接下了账本,自然得把它弄懂弄透。振中端来一把椅子,和我并肩坐下,手肘撑桌,托腮看着我。我的脸即刻透红,给了他胳膊一拐,“我要看账呢,你忙你的去。”

振中笑道:“这账你看得懂吗?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两不耽搁,不懂问我。”

跟振中一起,似乎总是有理说不清,偏他还总是理直气壮,我嗔了他一眼,埋头看起账来。账册分内账、外账和总账,我决定先挑简单的内账查看。里面的往来和简写,猛一看,确实一头雾水,我咬咬牙,清清喉咙,侧过脸,盈盈笑眼迎了来,我张了张嘴,又觉得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刺目之极,垂眼嗯了两声,振中笑吟吟主动拿过账本,逐一讲解,我忙做下笔录。其实账目一般会有一定的规律,而且这本内账不是明细账,多是一笔笔定例专款,看过两月,疑惑就慢慢减少了。

新婚头几天,不用随大家吃饭,忙到午饭时,胡妈带着一个丫头提着饭篮进来送饭,见我们坐在外厅书桌前看账,忙向我们道歉,说是以为我们在里间,所以没有敲门,直接进来了,还笑着说,他们那儿的新媳妇三天都不出房,放好盘碟,说不打扰我们退了出去。胡妈和那丫头闪烁的神色,我总觉得不对劲,忆起方才蓝鹏飞最后的话,猛然明了他们的言外之意,顿时,我面红耳赤,如坐针毡。

振中见我心事重重停箸不动,扬眉说道:“管别人怎么说干嘛?顺其自然,谁又规定了,做夫妻都必需一个样?只要自己高兴就行。相公我还想和娘子谈场恋爱,不行吗?”

我怔怔望着振中,感激于振中的维护宽容,却不知如何言说。他扬眉一笑,“韵洋,你这样瞧着我,又会让我误会,眼巴巴的,好似生米等着下锅呢。快点吃饭,其它的,包在我的身上,谁让我是你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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