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如白云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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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练溪川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弯了身子，他看向伶仃那双婆娑泪眼.那双眼里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呢？仿佛一个行走了千年见过无数风霜的人的眼睛，哀伤、沉静.

伶仃终于回过神,她深深吐纳：“伶仃.”竟然再无他话.

你好.伶仃.

练溪川在心内轻声问好,而后直起身子,后退了一步.她曾对如画说过，自古帝王杀伐决断,哪里有什么心慈手软儿女情长.又深深看了一眼伶仃低垂的眉眼，转身离开.

伶仃看向练溪川的背影，昂首阔步，目不斜视.

永别了，练溪川.前世十五岁的惊鸿一瞥带来的一生蹉跎，终于在今日结束了.

我没有恨过你.

午后的永明殿被灼热的阳光笼罩着,屋内的冰冒着白烟，练溪川看着那一片烟雾出神.刚刚那个晋字差点脱口而出,却在看到她的目光后生生忍住.就放她走吧！后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留下她慕容云澜会心碎吧？她也会心碎吧？..

“皇上...”钱无为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巨大的一串荔枝放在冰块上,水汽在它的表皮形成了水珠,颗颗饱满.练溪川又盯着这荔枝发呆,宫外没有荔枝,好些宫外的女子见都没见过.他朝钱无为摆摆手，指了指那盘荔枝：“送到尚仪局，赐给...赐给伶姑姑.”

钱无为站着没动,主子光说赐，没说因何而赐.去别人那打个马虎眼就走了，去伶姑姑那可混不过去.

“还不去？”

“这...”钱无为似是有些为难：“伶姑姑肯定会问为何会赏她....”

“你与她说：手起刀落，救下三皇子.朕感激她.赐她一盘岭南的荔枝.”练溪川说完闭上了眼小憩.他的心里巨浪滔滔，直到这一刻他都不知晓自己对这位姑姑究竟是什么想法，要说像男人对女人一样，想与她融为一体，没有过.但就是想着她念着她，甚至每每想起她就要离宫，练溪川都会觉得遗憾.遗憾什么呢？他说不清楚.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钱无为回来了.

“这么久？”

“人不在，替孙掌事办差去了.奴才等了一会儿，也没回来.想着主子这里可能需要人伺候，便把荔枝交给孙掌事代为转赠了.”钱无为其实并没有在尚仪局等，他看人不在，放下荔枝就出来了.在外面消磨时间，差不多才回来的.主子这颗心捉摸不透，万一看见伶姑姑了，人家一心要出宫，主子赏这么一盘子东西，又是以那种理由，那伶仃肯定会吓一跳.

“嗯...”练溪川看着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他的心愈发的透不过气：“西华门几时开？”

“下午五时.”钱无为大概算了算：“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从永明殿到西华门要多久？”

“一盏茶的功夫.”

“去！宣旨！”练溪川扔给钱无为一卷圣旨，钱无为愣住了..

“去！”

五十多岁的钱无为捧着圣旨便跑，这是在皇宫，主子想晋哪个女子都可，本来那些女子都是主子的.但一旦出了宫，那便是另一回事.钱无为不敢怠慢，一路端着架子捧着圣旨狂奔到西华门.

看到伶仃一身嫩粉色的夏裙，头上簪着一朵粉色的绒花，正笑着与香兰彩月告别.如雨后初霁般，二八芳华绽放了..这是钱无为从未见过的伶仃.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念这道圣旨.她在宫中敛了那么久，只为这一天.然而永明殿那位心里的千回百转，他亦看在眼中.或许，不是孽缘.

伶仃迎着暮色走向西华门，她的身影投在酱红的宫墙上，带有几分诗意.在她抬起腿迈向那道门槛的瞬间..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钱无为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跪下了.伶仃抬起的脚顿在那里，她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钱无为，甚至忘记跪下！

“伶姑姑..伶姑姑..”香兰焦急的唤她，要跪下听旨，不然会被打板子.

伶仃茫然的跪下，圣旨念的什么她听不清了.她看到钱无为走到她面前，看着西华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想起慕容云澜对她说我家宅清净，待你出宫我就向皇上请婚....她甚至没有哭.缓缓伸出手接过圣旨，命运真是嘲讽，前世渴盼一生的东西，遥不可及；今生避之如蛇蝎的东西，却唾手可得.

练溪川站在那看着伶仃，刚刚还在绽放的人一瞬间凋零了.他心紧了一下，做错了吗？他想走过去撤回那道圣旨，都说君无戏言，但他可以说今日就是玩心大起，与伶姑姑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命令西华门马上打开，目送这位姑姑离去.让她从此穿她喜欢的颜色，不要在皇宫里苟且余生；从此各安一隅，他再也不用想尽办法只为在她身旁站一会儿.

伶仃看到了他，那一眼，带着凌厉的眼风，满是厌恶和痛恨.练溪川站住了，他从前忘记了大家都是凡人，都会恨人.只是有些人不屑于恨，而有些人恨了便不会消.他不知伶仃有没有恨过什么人，但他知道，伶仃对他的恨不会消了...

才打了两次照面而已.然而那恨，不会消了.

练溪川深深深深的看了伶仃一眼，那你便恨我吧！这皇宫里恨朕的人那么多，多你一个不怕.

“不必感激朕，朕今日头些时候在园子里看见你，觉得稀松平常，没有什么特别；回到永明殿却又想起你那张面如满月的脸.想来，朕还没有一个妃子像你一般饱满.甚好.”面前的宫人们跪了一地，练溪川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伶仃的.她很厉害，短短一瞬，就又变回了那个暮气沉沉的伶姑姑，她身上的衣裙忽然变得黯淡.

何苦.

何苦..钱无为在心里哀叹.皇上已经走了，他缓缓走到伶仃的面前：“恭喜美人连晋三级，安平殿今日就会打扫好，美人明日一早就可以住进去.”

“谢公公.”伶仃起身，对钱无为都冷了三分.钱无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无处开口.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看到伶仃从头上拿下了那朵绒花，递到香兰的手里：“送你了.”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美人..”彩月开口唤伶仃，声音怯怯的.

伶仃看着她，嘴角笑了笑：“害你们跑这么远为我送别，没想到我与这皇宫如此有缘.”孽缘.

说完向尚仪局走去，闻讯而来的宫人们站在路边，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伶仃冷笑了声朝他们走去，看见那些人呆愣的嘴脸，笑着问了声：“各位不向我请安吗？”

那些宫人愣了一瞬，互相看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向伶仃请安.“你们规矩学的不好，没事儿还需要练练.我在尚仪局专门教人规矩，以后空闲时候多了，随时可以教.恭候各位.”她眼神冰冷凌厉，不给人余地.大家都深吸一口气，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