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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箐木木坐下来,手一直没放开,才平静一会,又雀跃起来:“当然啦!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你知道吗?三年没跟你说话,如风、敏敏姐工作后也很忙,我又在国外,都没什么机会说上海话,现在可好了,四人都在上海,我随便找谁都行了!”
啸言深呼吸一口,恩,虽然,直面是残忍的,但是,一定要起始,否则,云箐的反常将愈演愈烈……
“啸言哥哥,我一会国,发现西宫那里的小玩意真是又好看又便宜……”敢情她要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全部在今夜不吐不快似的。
“云箐。”
“嗯?哦,西宫那里面的超短裙呀……”
“云箐,喝口水吧。”啸言递过来。
云箐接过喝了一口。
“云箐,该我说说话了吧?”
云箐这才发觉,自己竟自说自话唱了一个多小时的独角戏!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好吧。”
啸言的手抚过她的脸庞,一字字相问:“现在,还能想起在四川的点点滴滴吗?”
云箐浑身一颤,良久说不出来,好不容易这才答道:“这——总是有的……”
“那,天天晚上睡不着吗?”
云箐惊讶地看着啸言,奇怪他怎么如此清楚,其实她常羞愧自己怎会如此不济,从不开口提起这没体面的事,果然她与啸言打着哈哈,也不回答啸言提问,只是讪讪道:“我想睡觉了。”
这是被戳到痛处的正常反应,云箐一下子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走到床边,重又躺下。然而后面这十分钟内,她翻来覆去不知翻了多少身。
啸言背对着云箐,可房间静默,岂会听不见这声音?当云箐又翻了一个身手,啸言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过来。
这次,是真的要面对了,虽然撕开心灵的伤口十分残忍,可是这却是唯一的方法,否则的话,云箐将一直选择逃避!
啸言到了云箐的床边。
云箐盖了被子,正好又翻回身,看见啸言就在身边。
昏暗的房间内,两双晶亮的黑眸对视了好久。
啸言轻轻道:“不是一定要你刻意想起,但是在四川,你成了一名志愿者,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云箐似乎有些喜色。
啸言笑了一下:“是的,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让我们一起回忆,好吗?”
云箐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先开始吧。记得那时在都江堰,你搭帐篷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高。”
云箐笑了:“是呀,别人也都夸奖呢!记得那时在都江堰,人人都爱找不穿白大褂的花医生聊天呢!嘻嘻。”
啸言点点头,鼓励的眼神使云箐安定了不少。
“那时候是我们久不说话后的首次相逢,却没想到会以如此方式,虽然那时也不常说话,可是我们心里明白,我们都在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奋斗。”
云箐不好意思了:“我才没有那么伟大呢~~我爱睡懒觉~~~还有人说我是啃老族呢……”
“那么云箐为什么爱睡懒觉呢?”
“因为我晚上睡不着……”云箐说了一句,然后头低下来。
涉及到关键问题了。
“云箐。”啸言顿了顿,继续道:“睡不着的原因,是什么呢?”
云箐眼神黯淡下去,喃喃道:“因为我家就我一个人,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我怕。”
她抬眼,看到啸言依然温柔的眼神,这才鼓起勇气说下去:“因为刚回上海那几天,天天晚上都作噩梦……”
她的眼泪一滴滴缓慢掉下来,啸言不动声色递过餐巾纸,终始云箐泪水决堤:“因为我梦里都是死人!成排成行的尸体,都堆在一起!还有梦见马婶和她老公都死了,脸上都是血~~~呜呜呜~~~可是他们明明好好活着~~~~呜呜呜~~~~可是就是克制不住胡思乱想~~~~~~呜呜呜呜~~~~~”
云箐不断抽泣,可以想见,这场地震带给云箐的心灵创伤不比那些灾区的群众小,因为和她日常的生活反差太大,也因为情绪已经积蓄了很久!一旦爆发便是洪水猛兽!!
“我~~我很内疚!他们受着苦,可我回家却什么事情也不干~~~呜呜呜,好内疚好内疚~~~~可是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呜呜呜~~~~~”
云箐身边的餐巾纸堆成了小山。啸言帮她一次又一次抹去泪水。
“我~~我很羞愧!我怎么能为这些小事哭呢?!!别人都那么坚强,我怎么能哭呢?呜呜呜~~~~~这些天来,我晚上总是精神很好,找如风,还有敏敏姐聊天,可是一旦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像被掏空一样~~~~可是我不能哭~~~~呜呜呜~~~~我也要坚强~~~~~呜呜呜……”
啸言软语轻慰:“箐箐,今天就痛快地哭出来,没有人会说你不坚强,由我陪着你,一起发泄。”
云箐忽将扑到啸言怀里,彻底放声大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云箐抬起头,脸上犹挂着两行清泪,可是嘴角已经漾起,小小酒窝绽开来,莞尔笑道:“花医生,我感觉好多了,回到上海来的第一次!”
见到云箐笑如玫瑰,啸言安下心来,举手一看手表:“你看,都六点了,再休息一会吧!幸好你还没工作,呵呵,否则你就顶着熊猫眼去上班吧!”
云箐痴痴瞧着啸言,仿佛一切都未改变,啸言依然还是那个将自己当小妹妹般宠爱的大哥哥!
她突然想起一事,低问了一声:“小……小……呢?”
啸言用了好半天才弄明白,这是在问:小慧小姐呢?
啸言松口气,答道:“她辞职了。”
云箐很好奇:“辞职?”她心里想的是,朋友也能辞职吗?
“她是我的助手,有更好的发展,所以辞职呀!”
云箐突然十分高兴,原来不是什么小慧小姐,是裴助手同志!只是助手,只是助手!!
啸言岂会不明云箐想些什么?见云箐兴高采烈,他却百位陈杂,云箐只是因为裴慧的助理身份而高兴得不知所以,这说明云箐……,然而自己……一到自己,他便会自动停止思考,慢的,意兴阑珊,道:“睡吧,天也,亮了。”
谁知云箐不依不饶:“那么Kerry是你现任的助手?”
啸言多想骗她一骗:是,Kerry就是裴慧辞职后他的助手;可是见到云箐清澈无暇的双眸,便鬼使神差地如实相告,引起的后果当然是大大的——厉害。
啸言道:“Kerry是我在哥大的助教,这次来上海旅游。”
“旅游好了就回美国?而你还继续留着?”
停顿了很久,啸言道:“是。”
“那你岂不是要请助手?”
他艰涩道:“是。”
他的心“砰、砰、砰”地跳得厉害,事情似乎在向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果然云箐已经拍手道:“太好了!要不,这就成为我的第一份工作吧?好不好啊哥哥?”
啸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见到云箐期盼神情,不忍打断,只得另起话题:“Kerry要游览上海,不如你当向导带他在上海逛逛……”
谁知云箐眼睛闪出欣喜神色,妄下论断:“就这么说定了呀!我带Kerry游览好上海后,就当你的助手哦!”
她欢天喜地朝啸言一笑:“那我睡了!”
不等啸言说话,已经将被子往身上一裹,一个翻身,睡下了。
啸言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他不忍喊起她。她失眠了一个月,第一次冒出主动想睡的念头。
啸言双手轻捶自己无知觉的腿,心里已然做了决定,待得送走Kerry后,赶紧和她说清楚……就说……需要心理学硕士以上的资格好了……他转过身,将轮椅摇进床边。
“啊,啸言,我——”
云箐突然回过神,嚷嚷起来,可是——
云箐说,就是在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了啸言受伤的严重性的。她本要找啸言说什么已不重要,在她看见啸言将自己的腿从轮椅的踏板上搬进床里的时候,想说什么早已微不足道了。
啸言背脊一僵,几秒后恢复正常。他依旧再将另一条腿搬到床上,然后手撑在身后,一点一点从轮椅向床铺移动。所有步骤终于完成,他整个人都在床上,这才回头,笑着对云箐说:“睡三四个小时也好,幸好Kerry也喜欢睡懒觉。”
他躺下,似乎没有看见云箐红了的双眼。
云箐心里纷乱,也似乎没有听见他低徊的叹息。
过了好久,云箐问:“啸言,你醒着吗?”
啸言也许睡着了。
云箐像是自言自语:“对不起……”
这“对不起”真是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是为何道歉?
旁边的床,低沉的男声响起:“云箐,这句话,永远不用对我说。”
云箐没敢抽泣,只是擦拭泪痕,还要装作开心:“不是啦,我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人,看来也不能做你这个心理学教授的合格助手了,就当我没说过……刚说出的话就食言,你不会觉得我……很……无聊吧……”
啸言又一次,用内心的渴望投了票。他转过头,见到了也转过头的云箐。
他笑了:“我认识的云箐从不妄自菲薄……不要因为外界流言就失了对自己的信心!专业的助手固然要请,但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你——就凑合着吧!”
云箐的眼泪终于止住,她甜甜地笑了一个,点点头,这才真正安心睡去。
啸言直直仰卧着,看着天花板,暗暗想道:“但愿这个决定——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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