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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星河离沈家很近了,九月的杏花村不似三月的青旗红树,掩影如画。其实谢星河很少看过盛极一时的杏花村,仅有的几次,都是沈雁秋外出历练时他来送行。

他骑着马儿悠悠行走,林间酒令飞扬,酒香四溢,他轻嗅一下,很甘甜醇厚。出了杏花村,已能看见金陵高大矗立的城门,只需再行小半个时辰,就能到沈家。离沈家越近,他越有归心似箭的感觉。

谢星河在沈家正门看见李尽风,他并未看见自己,笑着同家仆说几声话就进了门去。他戴上那张白惨惨的面具,没从正门进去,反而绕到墙头,从墙头再绕两炷香的路,就到他已经被烧的一干二净的故居。

谢星河缓缓走至故居,推开那扇半掩的门扉,庭院梧桐青叶簌簌,他怔怔走到梧桐树下,这棵树应该是去年种下的,它的树干很矮小纤细,有些弱不禁风,但枝叶繁茂,生机勃勃。谢星河抬眸扫视这一方青瓦白墙,没有吞天火焰蚕食的痕迹,仿佛是他做了一场梦,这里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袅袅酒香从窗棂渗出,便在这时,屋里头黄影翩然,谢星河心念一动,往门前望去,沈雁秋款款而出,与他十丈之遥,她正凝望庭院那一棵梧桐,站在树下的人便痴痴望她。

仙姿佚貌,冰肌玉骨。

她一点也没变。

短短一年的分别,竟比分别的四年更加想念。

谢星河道:“院子的一景一物,与我一把大火焚烧前别无二致。是你让它们恢复如初的么?”

沈雁秋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她微笑道:“喜欢么?你还记不记得,半夜你躲在床上偷偷哭,我放小黑过来哄你,那一夜我们二人就坐在梧桐树上入睡。”

谢星河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应该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记得。”兴许是自己死到临头,谢星河再也不掩饰半分,他把所有浓烈的爱恋都□□裸在眼前人面前铺开。他继续道:“后来我同你学剑,你教我飞灵剑法,只可惜我愚笨,一直学不会,总是叫你失望。那时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早早来到你的院子门前,等你起来洗漱,再一起去武场练武。每晚入睡前,我想着明日一早就能看见你,就觉得好开心。”

“那时你心中就有我了?”

谢星河笑道:“从很早开始,我便会常常想起你,我以为自己对你只是师徒之情……”

“在紫金山那一晚你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说还记不记得?”

沈雁秋莞尔一笑,一字一句重现当年的话,她道:“谢星河,若是我不仅不对你好,还要陷害你,亲手杀了你,让你不明不白死去,你还会不会如现在一样喜欢我?”

谢星河道:“那时我说我不知道,我无法给你一个答案,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答案。”

风一吹来,惹来簌簌青叶在枝头摇晃,他的黑衣在微风里飘荡。梧桐树下的人一步一步走到沈雁秋面前,他低头取下面具,深深凝望她道:“分开这几年,我更明白何为爱恨,何为相思,起初我知道自己应该去恨你,于是我刻意逼迫自己恨你,当恨意挠在心口时,我又忍不住去想你。每天晚上我都难以成眠,恨你,也恨自己。我从不去听你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我在谷中听起诸位师伯提起你的名字,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将会围困在相思海上。”

“以前我曾听爹说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我这一生本不属于金陵,也不属于风烟谷,倘若这一切没发生,或许我会在乡野山间平平淡淡度过一生。”谢星河拥住沈雁秋,下巴轻抵在沈雁秋发上,他道:“师父,你说徒儿大逆不道也好,有悖人伦也好,我全都不在意。”

沈雁秋指尖抵在他的肩头,却始终没推开在她发顶轻蹭的人,她问:“那你在意什么?是要为南岳村报仇,为你爹娘报仇么?”

谢星河眼里盈着一点泪花,他轻声道:“师父,我已经累了。”

前世,家仇血恨就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他一边被压着喘不过气,一边忍受陆九非人的折磨,被折磨而死后,又像轮回一样回到过去,他遇见沈雁秋,以为这一世苦难还没来得及追上他,却没想到在以为是两情相悦,几乎都要陷入自己幻想的未来时,心上人亲手在他胸口插上一把匕首。

谢星河常常想,人生到底要经历多少劫难,方能换来一世平安喜乐。

沈雁秋从谢星河怀里离开,牵起谢星河的手一道进屋坐下。桌上已经有一坛开封的酒,沈雁秋将酒倒入杯中,道:“这壶酒是杏花村的杏花酒,我在金陵这么多年,也只喝过两次,一次是和李叔,一次是和江停云,第三次便是今日。”

微黄的酒在杯中浅漾,沈雁秋盯着酒看一会,把酒递给谢星河,她道:“我们师徒二人,是不是很多年没在一起饮酒了?”

“师父后来一直都很讨厌我罢,怎么会愿意和我一起……”

不知不觉,二人称呼回到师徒之中,沈雁秋看向谢星河的目中不再只有冷厉不屑,反而漫上丁点笑意,那点笑意如花灯璀璨,叫谢星河一阵失神,他自己都记不清,沈雁秋有多久没用这么柔和的眼神注视自己。如今再与之相视,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喜悦,只觉惆怅难过,又有些恍然。

沈雁秋道:“我不讨厌你。”

谢星河怔怔道:“师父,你…你不讨厌我?”

沈雁秋再度道:“讨厌?你何错之有?”

沈雁秋一直都明白,从始至终谢星河只是一个被沈家波及到的无辜人,一个可怜人。他唯一的错,就是沈义淇在当年屠村时没杀了他,让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饱受煎熬。

“原来师父不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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