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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重雪一把捂住她的嘴,皱眉冷笑,“你不过就是我捡到的,不配叫我的名字。”

“……”

这三个字是镶金还是镀银了,怎么就叫不得了。周梨心想此人一定有病,被他捂住的嘴巴里慢吞吞地挤出一句话:“那我叫你什么?”

江重雪也想不出,冷哼了一声,一拂袖,背着大刀,在皑皑白雪里往天的尽头走去,“随你。”

周梨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停住脚侧过身子,露出半张莹白的脸,没有好气地道:“还不快走?”

“……哦。”周梨拍拍身上的雪,一步一跄踉地跟上了他。

周梨还是叫他重雪哥哥,虽然每次她一叫,他就把眉毛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好像她叫了他的名就跟玷污了他似的。

周梨问过江重雪,为什么要救她,江重雪说因为他听到了她在喊救命。可是江重雪一点不像听到别人呼救就会赶来相助的好人,江重雪解释道,因为他听到周梨声音的时候,正好想到自己需要一个跟班,好替他洗衣做饭伺候他。

这是认识江重雪以来,周梨对他最深信不疑的一句话。

“我们要去哪里?”

“金陵。”

周梨眼睛里跳起两簇小小的火苗。常听人说金陵极美,是一等一的繁华富贵地,白昼里云霞蒸蔚,一到了晚上灯火繁盛如赤金流淌。

“去金陵做什么?”

江重雪瞟了她一眼,“杀人。”

周梨瑟缩了一下脖子,江重雪短促地一笑。

周梨抖着唇问:“那人是谁?”

江重雪倏然盯住她,手腕一翻,眨眼间那柄大刀已到了他手中。

刀刃冷冽如秋水,重七十二斤,刀柄髹紫漆,复以金色的蛇腹断纹,故名金错刀。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穷极无聊的兵器谱排名,金错刀在上面位列第十七,那位穷极无聊的排名者已不知是生是死,但他对兵器谱上每一柄兵刃留下的评语仍旧流传在江湖上。

金错刀的评语是:流光万丈,霸气天成。

刀光模糊了周梨的视线,再去看时,刀刃上卧着密匝匝的白雪。

江重雪一刀斫开了风雪,惊起的刀气断去了周梨眉心的发丝,她害怕地闭紧眼睛,依稀听到江重雪说了三个字,“楚墨白!”

每一个字都跟掺了血似的从他喉咙里溢出来。

这三个字就成了一个禁忌,在江重雪面前是万万提不得的。

有一次周梨望着天边纷纷扬扬的大雪,欣喜之余感慨地说了一句:“白茫茫的,真好看。”结果是惹得江重雪在她面前又耍了一回大刀,雪花扑了她满脸,她呸呸呸地吐了个干净。

后来周梨就知道了,那三个字不止不能连起来说,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也是不行的。可是楚和墨这两个字用得少,白却用得多。周梨就想了个方法,要用到白这个字的时候就换个说法,比如她要说“月色白白的,真好看。”就换成“月色如水啊,真好看。”以至于后来周梨的形容词越来越多,自认自己也许能参加明年朝廷的秋闱,入宫做个大官也不一定。

江重雪身上背负血海深仇,他要去金陵杀人报仇,周梨只知这人叫楚墨白,但楚墨白是谁,江重雪与他结下的是怎样的仇,无从得知,周梨也并不敢问,光是提到楚墨白这三个字都能教江重雪反应如此之大,若是深究,江重雪岂非要暴跳如雷。

此去金陵千山万水。

江重雪用五两银子买了一匹马,悠哉地骑在马背上,让周梨在一旁徒步。

还没有走出三十里的路,周梨的脚就被磨破了。她一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稀稀疏疏就像碗里吃剩的几根面条,若不是跟在江重雪身边,便要被人当成是个乞食的叫花子赶走。

可她跟在了江重雪身边旁人也依旧奇怪,看江重雪一身光鲜眉目脸庞俱是秀逸无双,怎么跟着的小奴仆却是这般模样。路人对着江重雪指指点点,约莫是说他虐待自家奴仆,但看到江重雪身后那柄怖人的大刀,也就打消了上前说道说道的念头。

江重雪不在乎,周梨不过是他偶尔一次饶有兴致的善心而救下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片子而已,凭什么要对她好。

所以周梨的脚磨出了血他照旧惬意地喝酒,周梨单薄的在寒风里簌簌发抖时,他正咬着刚买来的肉包子。

周梨也饿啊,舔舐着下唇讨好地看着他,最终只得到一个最便宜的白馒头。没有馅儿的,周梨饿极了倒也不在乎,呼哧呼哧地咽下了肚子,噎得她脸色涨红,不停地捶胸顿足,江重雪满不在乎地抬脚走人了,周梨呛得想问他讨口酒喝都说不出,只好捧着地上一掬雪水咕噜噜灌下胃肠。

不过即便是这样,周梨也并未想过从他身边逃走。

周梨流浪惯了,和野狗抢东西,被人叫打叫骂,什么惨烈没有经历过,江重雪这种欺负人的小把戏,在周梨看来,实在幼稚得不值一提。虽不能和他一样吃好喝好,但每天能有一个最寻常的白馒头,对她而言,已经是老天爷格外恩赐了。所以周梨很认命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为他做这做那,只求不用和别人去争一口吃食。

不过偶尔,她也是能发现江重雪并不如他表面上做出来的那么无情无义。

比如某次江重雪打马快了,周梨要去追他,可她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快马,追了一段路,实在精疲力尽,只好停下来歇息一阵。

她坐在一棵大树下揉着出了水泡的脚时,听到马蹄声响,一骑飞驰到她身边,她抬头,懵懵懂懂地望着马上的江重雪。

他顶着一头白雪,连着眉毛嘴唇,都是白。

“你回来了。”周梨吸了下鼻子,声音被冻得有些闷。

江重雪抿紧了唇看她,半晌,他道:“哭什么。”

“啊?”周梨一抹脸,摸到一脸的水珠,怔怔地发呆。她在雪地里待久了,脸上挂了树上掉下来的冰屑,然后化成了水。

江重雪从马上拽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她诧异地抬头,觉得手腕上被江重雪抓住的地方热乎乎的,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贯通到她身体各处。

江重雪的手真暖,有时候晚上她冷得睡不着,在梦中拧着眉,也会感受到这股暖意,她便想着一定又是江重雪睡姿不好地靠在了她身上,可是她贪恋这种温暖,也就舍不得去推开他。

后来周梨才知道,那是因为江重雪在用他的内力为她御寒。

周梨看着他,觉得现在的江重雪和往日有些不同,却听江重雪冷不防地说:“走得那么慢,跟乌龟一样,你是乌龟生的吗?”

她尽量做出委屈的表情,以此把自己哭了这个误会坐实。

没想到江重雪当真柔和了一下神色,破天荒地允许周梨和他同骑一匹马了。他朝她伸手时,表情虽然嫌弃,却用了自己也未料到的温柔声音,“上来。”

周梨心里很是惊讶,头一次觉得江重雪原来这么好骗。

江重雪的脸庞逆着光,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放到他手上,一跃上马。

眼前荒原寂寥,雪已停了,远方天幕朝阳独好,重金浅白交错融合。周梨往后靠去,紧贴着江重雪的胸膛,感觉十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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