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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死了人,人们碎嘴子起来便说秦家遭了天谴。**

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天谴,人们也说不明白,这个编一点故事,哪个编一点奇闻,最后说起来自己也信以为真。

昨个儿个流传了一个秦家大奶奶其实是母狼化作的妖怪,等这话流传到造谣的那个人耳中,那人也大吃一惊:“什么?竟然有这等事?”

于是真真假假,众人说话又碎又乱,绕得半座城都比秦家任何一人哀恸些,提起来死者,都挺直脊背,好像和死者有生前说不清楚的渊源——哪怕他们都弄不明白死的到底是谁,哪位爷,哪怕他们把秦扶摇和老太太的死都混淆到现在这时间里,也还是觉得自己知道全貌。

韦湘对莲老六的死比别人上心些,虽然尸骨未存,却还是做了个称职的小辈,莲老六这一辈子竟然也没别的亲戚,孤家寡人,到凭吊的时候,零星三两只。

莲老六,周允业,一个接一个死人送出去,连一向活跃要打听什么的老妈子们都疲了,恹恹地出入,好像一团死气沉沉的稀泥锅,下面点上火也只会越来越黏糊。

韦湘穿过一群老妈子,脚下生风。

去朱颜那里,讨要了先前要她整理出来的账册。讨要了一大本簇新的订好的名录,翻开一瞧,莲老六的产业大约都付之一炬了。莲老六不做寻常的生意,也不为自己积攒田地,平生的积蓄偶有附庸风雅的,也都烧尽了,其他的便是在莲癖看来极为珍贵的收藏,在旁人眼里看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脂粉坊一处楼里妥善藏着。还记录了多少奴婢丫头都是他的私产,但是卖身契等都在另一处,也被烧尽了。

她想了片刻,那些收藏在她看来就像老乞丐剪下来的指甲似的又恶心又没用。

脑海中转了来回:“这都给我处置咯?”

“你处置。”

朱颜目不斜视地看手底下将要年底各家店铺大考交上来的账,越到年底各家便要捞油水,想着管家的念着过年也会网开一面。从前老太太看见这些敲空家当的,不打碎他们的脑壳都算网开一面,如今都是摆出架势来给朱颜看,看她好捏不好捏。

柿子也挑出产地,去过京城见过市面的柿子虽然一事无成没有出息,被当年的师父骂得一无是处,但还是比本地这些鼠目寸光也没点儿激灵劲儿的柿子硬些。这些人没有一个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朱颜压得住。

但是她一点儿都不高兴。若是有个人做帐做到神出鬼没她也看不出来,她反而能抖擞精神好好对付一番。

将近年关,今年丧事太多,年也不好过,虽然少了许多开支,但年货总要置备。当地的习惯,家中死了人,过年就都不换新衣裳,但是吃饭还是要吃的,每人嗑一把瓜子儿,算来都是笔开支。

看得差不多,头抬起来,韦湘已经不知去哪里了。

“三奶奶回去了,说是要好好看看,明儿个来回话。”

朱颜摩挲着桌角,朝丫头摆摆手,示意她出去,独自一人站在房内。她好像一树沉默的碑,凭空在房内站成了个铅灰的石像,永恒而静默。

捺着眉心,韦湘长出一口气,呼吸起伏,起伏,渐渐又像往常一样。

院子里棋画才好没多久,小丫头们头回真的目睹了她如何在三奶奶面前得宠。愈发对她恭敬些,被她使唤了打扫院子,打扫屋子,剪腊梅剪鞋样子,把整个院子收拾了一遍。

平日里这院子里只有文琴和韦湘两个,后来多了几个,也不过不是棋画就是韦湘的身影。现在这满院都是人,乍一看以为不是自己家。韦湘被这热烘烘的人的力量逼退了一步,站在门口打量了半天,像个拘谨的客人似的不知道该把手脚摆在哪儿。

棋画招呼她:“奶奶回来了。我叫她们好好收拾收拾,要过年了也该由着她们散心,趁着空儿把活儿都做了。”

韦湘点点头。

“屋里总是我一人来伺候总是忙不过来,所以我近来会多使唤几个丫头进屋里收拾,书房和卧房我不叫他们进去,所以三爷来了也放心。”

棋画说到三爷来了的时候,韦湘心里突突一跳,生怕别人听见两人讨论活鬼的事儿,眼神一瞥,见最近的丫头还在和麻绳较劲,咬牙切齿地像是要问候麻绳的祖宗,便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

棋画倒是像说活人似的,好像说“明儿个三爷就回来了”似的平常,把韦湘唬得一惊一乍。

“说什么呢,三爷不常来。”韦湘将账册掩在怀里,“我进去了,叫厨房先不做饭,你们自己先吃,我要饭的时候找你。”

说到“我要饭”这词,她自己被逗笑了,棋画没能理解这意思,点点头。

她把账册扔在秦扶摇身前,外面有个丫头扫地,刷,刷,刷,扫帚苗扎成的扫帚扫地格外有力,在地上划拉出一道一道的印子。那丫头挥舞着扫帚卖力得像杂耍艺人,就等韦湘从窗口瞥见她用功,就来夸她一下。

秦扶摇在桌前坐定,慢慢地挪着账册瞧,纤细的手指翻了两页,抬头看韦湘,要看这无趣的东西能给韦湘带来什么法子。

“城隍总不会禁止你去脂粉坊吧?”韦湘抚掌一笑,“你知道莲老头的小孩子都在什么地方么?这里虽然说有女童六十七,都在脂粉坊东鸳鸯楼,可我也没去过脂粉坊,不知道是在哪里——秦家的人知道,但是我想先去一趟瞧瞧。”

“若是以秦家人的身份去,你是主子,进出自如。若不是秦家主子,就要身份印信。”

秦扶摇好似说了个有凭有据的理由,说完心里惴惴不安。

女童六十七。

从前可不是这个数字。

可是她好像自己吞了许多苦果,话出口却闻不出苦来。

“想法子嘛,我想先偷偷去看一眼。就是谁也不知道我去了,连那些孩子也不知道。”韦湘突然挤眉弄眼,笑得很是符合平日的秉性。

“使不得!”读书人又豁然起身,“你不准去阴间!”

“你管得着咯?”韦湘越过她,探走蜡烛去,“从阴间去,就鬼知道,哪个人也不知道,岂不是最稳妥了?”

秦扶摇却把脸一板:“不成,你去阴间做什么?”

“之前不是还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让去了?你背地藏人了?”韦湘打趣,边笑边戳着秦扶摇的脸,指尖软软的,有如实质,这只是玉的结果,若是真的秦扶摇,该是怎样的触感?她愈发按捺不住想让秦扶摇复活的蠢蠢欲动的心,心花怒放地等解决了手头的事情就和朱颜说离家的事情。

“我没有!”老实人涨红了脸,“只是哪里有人好端端的老去阴间去?”

“我先前不是老去么?还是你领着我呢!”韦湘往炕上盘腿一坐,看看门闩着,不会有什么人闯进来,便敞开了笑话秦扶摇,“那次还假模假式地戴着面具,真当我看不出你鼻子眼睛什么样?那天的衣裳好看,我真以为是个好姑娘呢。没曾想是个小骗子,装得倒是像那么回事。”秦扶摇便瞪圆了眼:“那也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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