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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行住的那条街,位于仙水市南边的一个区,区名十分简单粗暴,就叫作城南区。

老让他想起《城南旧事》。

城南有许多老建筑,算是仙水市中心的陈址,中间有一条街,两边大多是两层的旧青砖房屋。

这街看上去十分沉静,名字也很甜美,叫作棠花街,然而气氛却是实打实的嚣张杂乱。

街上几乎一半门面都是冥器店。

换句话说,那些店家要么专卖给死人的玩意儿,要么就是卖死人的玩意儿。

剩下的多是些陶器店。

还有两家卖跌打损伤药的,两家理发的,两家卖馍的,三家卖面的,四家裁缝铺,一家照相馆,一家算命的,以及好多家杂货铺和麻将馆。

当然,这些都是从铺面上能看得出来的,铺面背后是做什么生意的,不进去还真不好说。

算命的那店面,不对,那摊子,就是钱瞎子和他三个徒弟的根据地。

钱瞎子的摊子总支在他家门口的台子上,正对街面,又没超出那条线,不算到了街面上,城管想管也管不着,每次看见都气得直跳脚。

每次许一行路过算命摊子,都会生出一种错觉,这师徒四人马上就要牵匹白马蹄儿朝西了。

因为是旧街,漏水断电是常事,渐渐就有很多人家在别处买了新房,只在这街上开铺面,或者直接把铺面租给别人。

但也有不少人家一直住在这里,比如许一行家,又比如钱瞎子和他的三个徒弟。

给钱瞎子的仨徒弟指了路后,许一行径直回了棠花街。

他回家要打钱瞎子的门前过,今天路过时钱瞎子竟然还没收摊儿,他于是蹲过去,跟钱瞎子一起在那台阶上并排着:“哎,老头儿。”

钱瞎子不理他,许一行也不在乎,笑一笑,看四周没人,问:“你知不知道你那三个徒弟在干嘛?抓鬼是你让他们去的?”

见钱瞎子转过来,他知道那小圆墨镜下头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于是乐着:“阿小今天答应了给我五碗符水,先谢过钱爷爷啦!”

他说完起身就走,钱瞎子在后头骂:“许一行小王八蛋!你趁火打劫!”

许一行吹了声口哨,算是回应,长腿两迈,转眼已经走出老远了。

“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许一行小王八蛋啊——”钱瞎子用唱戏的调调哼了一句。

最后一个“啊”的音拉得老长,拉到最后气息不稳,停下来吭哧吭哧咳了几下,又清清嗓子,坚持着拉完了。

而后他点点头,似乎是对自己的唱腔很满意,又转向街面,对着摊儿扮他的瞎子。

没一会儿摊子前面的小凳子上坐下来一个少年,穿着省大附中的校服,昏黄的路灯光笼在他身上,勾勒成一层透明衣衫。

少年笑眯眯地说:“爷爷,我想算算命。”

钱瞎子头没动,微微侧了耳朵:“行,算什么?”

“算一算我能不能在这街上住。”少年还是在笑。

钱瞎子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少年又耐心地说了一遍:“我想在这街上租个房子,离我学校近,好上学,但是我不知道这里适不适合我住。”

钱瞎子“哦”了一声,这条街确实也有人租房子,因为房子旧了,也因为传说喜欢闹鬼,所以房租不如其他地方贵。

于是问:“钱卜还是八字?占梦和求签也成,但我习惯摸骨。”

“拆字吧。”少年说。

钱瞎子一怔:“孩子你在说笑呢,老头儿我是个瞎子。”

“哦,是呢。”少年笑,“对不起,那就八字吧。我叫简青竹,简单的简,青色的青,竹叶的竹。生辰八字我写您手上吧。”

钱瞎子又一愣,估摸着这小孩对阴阳有些了解,才会刻意不从口里说出自己的八字。

还是点点头,伸出了手来。

简青竹饶有兴味地坐着,看钱瞎子掐手指,隔了一会儿听他说:“你心里有个疑惑,来这街是来找答案的。”

是肯定句,简青竹带笑应了一声“是”。

又过了一会儿,钱瞎子说:“你住这街,怕是会遇上死对头,大凶。”

简青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起来,又应了一声。

再过了一会儿,钱瞎子停了手,怔了半晌,说:“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吧?瞎子提醒你一句,做事要三思。”

“为什么?”简青竹歪了歪头。他长得非常俊朗,这表情让他看上去十分阳光,就好像疑问只是纯粹的疑问。

钱瞎子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样,十分严肃地说:“天命不可违。”

简青竹脸上的笑意没退,十分有礼貌地应:“我知道了,谢谢钱爷爷。”

钱瞎子又是一怔,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钱?”

“听前面那位同学说的啊。”简青竹指指下街的方向,又笑了笑,将一张整钱放进钱瞎子手心,欢快地说,“咱们以后就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啦,我没爹也没妈,还请钱爷爷多照顾!”

他说完起身,却没接着往街深处走,而是反身出了棠花街。

就好像是专门来找钱瞎子算命的。

风打着卷儿飘过。

才九月份,刚刚开学的日子,其实还挺热,哪怕夜里退凉也不冷,但钱瞎子还是抖了抖身子。

像是被吓着似的。

过了一会儿却又开始拉着他的戏腔,唱的仍旧是“许一行小王八蛋”。

斜对门那家泼了盆水出来,一个尖利声音骂:“钱瞎子你还睡不睡了?大晚上唱什么唱?招魂儿啊?”

钱瞎子嘿嘿笑了两下,唱够了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小王八蛋的魂儿我可招不来。”

他将摊子下面的木板抬起,转身放在屋里,又把两根小板凳收起来,整条棠花街便沉入黑夜了。

第二天下午,许一行放学回来吃晚饭时,见到对门那家正在洗桌椅板凳,吃了一惊。

那家已经搬走好几年了,连门面都没开。

他跨进门,喊了一声:“姐!我回来啦!”忘了说,许一行家开的就是照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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