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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感官都好似被封住。

像有无形的黑色淤泥包裹住了自己,冰冷、柔软,灌入口鼻。看不见、听不见,静谧一片。

挣扎都被混沌吞没。

“……雪无霁,醒醒!雪宿!”

雪无霁睁开眼时,眸中第一个倒映出的是他的手,和落在手背上的发尾。

呼唤的声音是从耳边传来的。不知寒变成了大猫的形态,自己被它小心翼翼地圈在怀中。

不知寒见雪无霁醒了,略松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雪无霁却没有反应,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四周很黑暗,只有一点点阵法的蓝光。但仍旧能看出这只手是不健康的苍白,透着几分灰败。修长、薄削,指甲漆黑,隐隐有血痂淤在其下。

而他抬起手的时候,银白的发尾在他掌中好似一段轻飘飘的雪。

让他无比陌生。

“雪宿?……”不知寒的语调好似生怕惊碎了什么异常脆弱的东西,“你……你还记得吗?”

随着这一句话,雪无霁的瞳孔霎时收缩如针尖。铺天盖地的记忆狂涌上来,带着无边的血色和黑暗。

不知寒看着他的手收紧了。接着是漫长的安静。

过了很久,雪无霁的声音才道:“……我记得。”

他疼得昏倒了,然后终于醒来。这里的记忆万分模糊,斑驳一片,他记得自己用掉了一条尾巴,因为那时已经虚弱不堪。九尾的尾巴对自己没有起死回生的效用,但却可以在关键时刻延续气力保命。

然后……他杀了许多人。

很多很多人。

雪无霁呆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知寒看到他这个样子,心疼得厉害。明明它是剑灵,是没有心的,这个时候却也仿佛抽痛起来。

但它不得不再确认。不知寒小心道:“雪宿,你全部都记得吗?你的经脉,和……”

那个“和”字停顿了许久,却迟迟没有落下。

“经脉?……”雪无霁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这句话,“我的经脉怎么了?”

雪无霁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慌乱,他又看了眼自己的白发。

有什么被他忘记了。

是什么?

一个恐怖的猜想自心底冒了出来,他舌尖发麻,道:“……不知寒,到底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

他想要运转灵力来探查自己身体的状态,不知寒却道:“别运转灵力!雪宿,我和你说。你别着急!听到之后也千万别激动!”

雪无霁在轻微地颤抖。他一抿唇,不顾不知寒的劝阻开始运转灵力。

一股钝痛袭来。这种痛不是最开始尖锐的撕裂剧痛,而是像刚刚组装好的机械,生涩又艰难。

不知寒急得脱口而出:“不行!你现在身上有缚魔印!”

“缚魔印”这三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砸中了雪无霁。随即,他脖颈上便传来刺痛,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锁链勒住了他,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咳咳、咳!”

雪无霁捂着脖子蜷缩起来,摸到了皮肤上微烫的痕迹。发烫的地方似乎组成了一个图案,呈环状圈在他的颈部。

——缚魔印。

雪无霁当然知道缚魔印的作用是什么,压制魔族的灵力,防止它们再为害。

然而,魔……?

谁是魔?

头脑空白之下,他竟是立即又重新运转起灵力来。脖颈上的咒印更加滚烫,好似要把他的皮肉烧穿一样。

“雪宿!!”不知寒低吼一声,强行切断了雪无霁的灵流。

气流重新涌入肺腔,雪无霁狂咳起来,吐出几口血。但这一回,他感觉到了体内被压制的灵力。与从前灵力运转的方式完全不同,仿佛河道罗网被强行改变了;而此刻在他丹田运转的那颗内丹,也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气息。

是魔灵和魔丹。

他入魔了。

雪无霁一下子僵住了。

更多碎片的记忆在此刻涌了上来,包括比武房间内奇异的香味。

那股香味他当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但现在一想,曾在古籍中看到的话就跳了出来。无形无色,一经点燃就无药可解,融化消散修者的金丹,使其经脉寸断——

这是销骨香!

销骨香会让他变成一个废人,可他现在为何入魔了?

是那把剑。

潜溪绯有问题!

最初,潜溪绯的剑心颜色就有些古怪,江岭绯说他做了些改造,他却没在意。

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液金寸寸融入血脉中的痛感似乎又侵袭了上来,雪无霁头痛欲裂,冷意从背后蔓延开来。

改造?

极端讽刺的情绪下,雪无霁突然很想笑。他就是死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改造!

这种把仙修变成魔修的邪法,江岭绯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雪无霁眼前竟有些氤氲起来,眼眶酸涩。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黑暗中,眼前的出现了一线光亮,借着这线光,雪无霁看到自己身前竖着许多两指粗细的金属栅栏,他似乎是被关进缚魔笼中了。

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隔着阵法,只能模糊看到面容。

“雪师兄,是我!”沈光压低了声音道,眼中透出焦急之色。他身后袁朵朵也露出了头,“这个金笼外的很多阵法可以从外面破解,雪师兄你等等!”

雪无霁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眼眶更为酸涩了:“你们……”

“停!我没有很多时间,是偷偷溜进来的。”沈光打断了他,语速很快很急。他应该是刚刚狂奔而来的,胸膛还在起伏着。二人立刻就开始破解阵法了。

“雪师兄你不需要说话,我们一定是相信你的!没时间了,听我说朵朵补充就行。”

“我从前辈长老们那里听到了他们想对你做的裁决,还有一炷香时间他们就要过来了。因为江岭绯的证词,他们已经认定你是一早就计划好、要扰乱岁歇宴,叛出到九渊!”

江岭绯,证词?

雪无霁瞳孔如针尖,手用力得微微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妖纹。

“对不起雪师兄,我过去了但是没办法帮你辩解,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要帮你说话,他们现在怀疑我也和你是一伙儿的。我看没办法就偷溜出来了。”

“江岭绯说得太全太像真的了,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道伤口?他说这是他想阻止你才捅的,还有剑也被你毁了——操,这个阵法怎么这么他妈难解!”

不知寒瞬间骂道:“他在放屁!!”

雪无霁捂住自己脸上的妖纹,憎恶和怒火瞬间腾起,他道:“他说谎!那房间里分明还有——”

还有销骨香的残留!

但他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徒留刺耳的尾音。

不……一定已经没有了。在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江岭绯一定已经回去过、把所有对他不利的线索都清理了。

唯一可以证明之前江岭绯与他见过面的只有腹部的伤口,而他连伤口也一并解释了。

“什么房间?等等你们别打断我,如果说线索,江岭绯带着前辈们把含元殿所有的房间都搜过一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雪师兄,他们一炷香之后过来,我和朵朵离开;在这之前应该还会有一段象征性的质问问罪,那个时候金笼上的阵法会被开过来三个,让你露面。你就趁那个时候逃走!”

“他们问完罪就要杀你了,别的先别想,逃出去再说!”

灰暗尖锐的情感淹没了雪无霁,他眼前似乎又充斥着鬼影,耳畔还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有声音!沈光你出去看看!”

“操,他们怎么提前来了……朵朵快走!”“等等让我解完这最后一个……雪师兄,我们走了。你千万别死啊!”

二人匆匆又离开了,门外脚步声如雨点。隐约有人在喊:“他刚才醒了!”

“缚魔印动了……”

“把他和他的剑关在一起,太危险了!”

“那剑灵太凶了,没人能近身……只能在原地起金笼。”

“他,他不会挣脱吧?”

“……应该不会吧?他都伤成那样了。”

“但……那可是曾经的第一剑仙啊。”

这句话似是牵动了什么机栝般,议论都没声儿了,只有脚步临近。

雪无霁抬起头,看到几个身影走了进来。

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仙门的前辈。

房间内的灯火被点亮,雪无霁终于注意到自己身处何方了。他被关在一个金笼之中,金笼悬空在大殿正中央,四面八方都是阵法结界。

金最为刚正克魔,每一条栏杆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印记。雪无霁看着那些符文,每一个字都是他曾经学过的,每一个都是用来克魔的。

而现在,被压制的对象成了他自己。

被如此如临大敌对待的魔族,至少在雪无霁记忆中没有看见过。胸腔里冲撞的情绪慢慢都变成了绝望的死灰与讽刺,他漠然地这样想。

底下的人聚在一起,似有商议了几句。而后一个鹤发童颜的女仙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雪无霁,念在你曾为凌霄之人,我们并不会拿对待普通魔族的方法对待你。在判罪之前,我们希望先弄清事实。”

弄清事实?分明早已定罪了吧?

一个长老走上前来,高声问道:“雪无霁,你走火入魔,残害一百八十六人,重伤百余人,你可知罪?”

他的声音在空阔的殿堂内回响。

金笼的三层阵法被打开,露出了其后之人的样貌。

众人从下方仰视雪无霁,笼中之人一身血衣,长发似雪,目似琉璃。他依旧俊美不可方物,眉目冷清,像是神龛中的一尊神像,这样看着,恍然有他还是剑仙的错觉。

“……我,知罪。”

雪无霁垂眸看着那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他们看自己的神情全都肃穆无比。从人群里,他看到了一个红衣人。

江岭绯。

那点红色好像变成了血点,湮在他眼前,延伸、扩散。

……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道伤口?他说这是他想阻止你才捅的,还有剑也被你毁了。”

……

“江岭绯带着前辈们把含元殿所有的房间都搜过一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

所有的道路都被斩断,都被堵死,经由一人之口,带动着无数双手压着他的肩膀,要他跪下认错,要他担下罪名。

幻觉之中,好像有一个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人一身招摇红衣,眉目带笑,非魔非妖。他在雪无霁耳边说:“你是不是很恨他?嘻嘻……”

他的手也是苍白颜色,与雪无霁的手覆在了一起,银白的头发纠缠到了一处。

“你是不是特别想杀了他?在这底下所有愚蠢的、颠倒黑白的、轻信是非的人,你都恨吧?”

“……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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