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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开地上的破纸箱,阿棉推开门。

程白?草赤身在屋子里喝酒,金项链银手镯还有一?对戒指穿戴在身,好像她是个?首饰的陈列柜,坦诚而透明地张开双臂,啤酒瓶耷拉在肚子上,颓废得像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

光从门口投到程白?草身上,阿棉像阅读一?则新闻一?样阅读程白?草,从头到顶,没?看出程白?草会有什么闹事的禀赋。

脱下衣服的女孩显然暴露年龄,那具身体怎么看都不像十八。

突然,像打开电视,程白?草跳起来,从床底拽出她那件羽绒服套上——原来那件羽绒服里什么都不穿,小跳两步看看阿棉:“二老板,你来求我上班?好啊,那我就?——”

“不是。”

哪儿来的自信。

阿棉嗅到地下室的气味像一?口大?锅煮了陈年的老鼠屎,忆往昔看今朝,往程白?草床上一?坐:“我来打听打听你为什么非要来卖。”

“卖就?是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只小鸡总要寻找一?个?大?鸡窝,我生下来就?是个?鸡,你们那里是大?鸡窝,我去按摩店那是百川归海认祖归宗。”

程白?草不识字,但说话一?套一?套的,她说起来不贫,认真得像说个?什么人?生哲理。阿棉被扣到鸡窝里也不生气,这么直白?地揭露事实?,她觉得很有意思:“那你之前怎么不来?”

“男朋友不让,说我给他戴绿帽。这哪一?样,和?他做我又不收钱,发自内心我需要我愿意,和?别?人?做我还收钱,付出劳动得到回报。”

阿棉情不自禁地回想钱千红,这理论一?定?会被千红打为下贱可耻,然后再?打一?架。

不过这女孩显然是在撒谎,这女孩说什么都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欠揍的模样,唯独提及男朋友时稍微认真片刻,这“片刻”短暂得像个?幻觉,但阿棉知道程白?草在胡说八道又加了点?儿真东西。

回想以往经验,她一?一?确认:

“你男朋友以前来我们这儿嫖过?”

“你情敌在我们这儿?”

“我们这儿的人?逼你男朋友卖肾?”

程白?草一?一?摇头,阿棉感觉任务艰辛:“那你来干嘛?”

“我就?是想来,想,你懂不懂?我想吃饭就?吃,想睡觉就?睡,想卖我就?去卖,你难道要问我为什么想吃饭,为什么想睡觉?你怎么就?不明白??想就?是想,没?有狗屁原因。”

阿棉陷入被动,她起身离开,在程白?草闹事之前她还得盯着,她心里和?段老板升上一?样的预感,程白?草一?定?会干点?儿什么不好的事,离按摩店远远的就?罢了,牵扯到她们可就?麻烦了。

走到门口,程白?草大?着舌头问:“二老板你有没?有五块钱?我中午没?饭吃了。”

“你不是有金项链么?”

“这是石头买给我的。”

“这不是你自己买的么?”阿棉还是摸出钱,程白?草自己花了石头的卖肾钱买首饰,挂在身上像寡妇戴孝,戴得明目张胆欢天喜地,悲伤藏在眼睛里,程白?草不是没?有心肝,她有恨。

“关你什么事。”

程白?草毫不客气,抽走五块钱揣在羽绒服里,套一?条羊绒裤起身,送阿棉出来,买了一?份盒饭找出一?块五还给她,蹲在路边扒拉米饭。

阿棉踢她一?脚,眼皮冷淡地耷拉下来:“自己找个?工作。”

囫囵吞下盒饭,程白?草扔下饭盒,当啷一?声砸在垃圾桶盖上,晃晃悠悠掉下去,她踢开饭盒:“我知道,我不闹事,别?来烦我。”

“我没?说你闹事,自己承认什么。”

“我烦了,我回去睡觉了,你现在不是二老板了,再?跟我说话我就?跟你急。”

吊儿郎当晃着回地下室,阿棉把这些话拿来向段老板回禀,排除程白?草牵连按摩店的可能,这事暂且压下不提。

这天按摩店来了一?帮黑社会,厂区的黑社会不成气候,几个?大?哥都只是杂鱼一?团,和?周局称兄道弟。因为黑社会来联络感情,提前清场,老张从后门搬下两箱酒靠着墙抽烟,阿棉急吼吼地换衣服抹粉做好被揩油的准备,段老板在她自己的小屋里换衣服,剥去厚厚的外套换上清凉的短裙。忙碌的小姐们蹬着高跟鞋来回奔跑,这些人?来了算是放假,一?天只用接这几个?人?,不必躺下,侍候完了还可以得奖金,簇拥着笑,还挺开心。

阿棉在门外敲门:“老板,我去应场了。”

“嗯。”

镜子里是一?张涂满脂粉的脸,因为疲倦眼角的细纹愈发增加。戴上首饰妆点?自己,剥去珍珠换成翡翠,遵循很老派的原则放在盒子里璀璨映衬着,想了想,收起那条珍珠手链另外挂在手腕,盒子盖上,检视自己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她紧紧黑色裙摆出门,像明星出街,一?阵欢呼。

“段老板化妆像是给维纳斯接胳膊,段老板本?人?就?长得好看,用不着涂脂抹粉的!”一?个?有文化的头头说,给她空开位置,坐在沙发上,端起酒杯敬她,她抿了一?口,请大?家随意玩,酒水她请客。

“今天这么大?方,是什么好日子?”

“待会儿告诉你。”她笑,翘起腿来,几个?小弟忍不住瞥裙摆下的风景,但女人?不知道怎么坐,就?是半隐半现什么也看不见,勾得人?只敢看冬天里炽热的两条大?腿,被老大?横了一?眼不敢了。

她是这里的老板,暂且还是别?人?的女人?,这几个?都不敢动她,只能对其他小姐上下其手。

坐她右手边的是个?头发剃得露出一?茬层次不齐的短发,脑后梳了个?小辫子的胖子,他是三个?老大?之一?,靠在那里和?段老板谈天说地,说快过年了保护费是不是得涨涨,段老板说快过年了是不是得给我打折,一?来一?回还是照价。

在厂区开店难在层层盘剥,开店以前各类手续交代上去就?是一?笔,开店费用姑且不算,每年保护费又是一?笔账,因为和?黑社会有些交道,这笔钱并不是“保护费”,而是什么“友好合作协商费”,再?因为挂着正经生意的牌子,上税又是一?层。因此开业红火的实?在是有些真本?事,或是哪里有人?,或是嘴皮灵巧会献殷勤,小商小贩统统不管,店面开大?了,各方面都要打点?。

或者还有一?面挣钱,便是与这些人?合伙,利润也被他们抽走一?成,还做他们一?些见不得生意的掩护,因此利益层层勾连,密不透风,互相?掩护牵扯,成了如今的局面。

这些生意又都需要保护伞,周局便是其中之一?,这些黑势力是些软蛋,没?能敲住周局,因此被捏得死紧,大?家都受制。所幸赚钱门路没?有堵住,也就?任其膨胀。周局也十分识势,常常请这些人?喝酒吃饭,逢年过节一?一?问候,加上刘老太太这些老派的本?地势力,还算和?睦。

小辫抬手喊阿棉,阿棉坐到她与小辫中间,他问今天晚上阿棉可不可以陪他。

就?像道上这些人?有些等级,从最寻常的提刀小弟到红棍青衣再?到白?纸扇,小姐们之间也有区分,在段老板这里,底层的都在旅馆,没?日没?夜任由人?在自己身上耕耘,累到爬不起来,昏沉换钱,好一?些的在按摩店,偶尔按摩,偶尔接客,偶尔站街,还有些空闲,阿棉相?当于小姐之中的一?条好青衣,战斗力生猛却很少亲自出手,比旁边那些任人?抚摸调笑的女孩们高得不知道哪里去。

往常阿棉也不会拒绝,今天阿棉也没?有,她笑了两声,段老板端起酒杯横在她们之间:“辫儿哥——阿棉不行。”

笑意顿在阿棉脸上,她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该继续和?小辫儿喝酒。

“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我说件事情。”段老板给自己倒酒,小姐们都站起来,一?群男人?围着她坐,她并拢双腿坐得端正了一?点?,看众人?都安静下来,轻声说,“我这小店开业到现在,能有今天,离不开几位哥哥鼎力相?助。”

“客气客气。”

“我也从这按摩店出发,越做越大?,越做越强。”

“我也越做越大?,越做越强。”小辫笑着开黄腔,一?群人?都笑,段老板也跟着笑了笑。

“所以,这按摩店有一?件大?事,我得让几位哥哥见证,不然是我不够义气。”她倒满白?酒,放在阿棉手里,“今天开始,我这按摩店就?交给阿棉,她说拆就?拆,说建就?建。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认为,有钱一?起赚,这是她应得的,以后这家店不姓段,它姓陈,我们恭喜陈老板。”

谁姓陈?阿棉捧着酒,吃力地往段老板那里看。段老板站起来夹在她和?小辫胖子中间,怂恿她喝完这杯酒,正式当老板。

她恍惚想起她姓陈,她的名字叫陈阿棉,本?来是叫陈阿妹,出门的时候,她觉得阿妹太土太难听,给自己换了一?个?字。

段老板点?起烟,看阿棉给她面子一?饮而尽,说了些话,大?家都举杯说了些话,从今以后阿棉是老板了,可以选择客人?,不再?是二姐,而是老板,不再?拿工资,赚钱都是她的。

天还蒙蒙亮时这些人?才散去,坐了一?夜双腿发麻,有几个?人?不爱玩女人?因此不断打牌,啤酒烟灰和?纸牌散了一?桌一?地,段老板锤锤膝盖撑起上身,阿棉端起残剩的白?酒,泼了她一?脸。

“姓段的你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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