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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她急着辩解。“你?不是要继承她衣钵?真对不起,误会?了。”后生难为情地笑笑,送了她一兜柿子,“等入冬了放在外头冻实了,拿冷水激,解出?冰碴子再吃。”

“我?能吃苦。”千红冷不丁来了一句,后生诧异:“什么?”

“我?会?做的?,你?等我?。”千红扛起柿子放在三轮车后,钱千里因为夜班未眠躺在一侧补觉,两条腿高高翘在后槽板上。千红只收了两根香蕉放在千里胸口,望了望堆积如?山的?垃圾堆,蹬着三轮车出?去了。

从铁锈的?大门出?去,迎面碰上一辆农用三轮车,发动机需要一根铁棍奋力?摇啊摇,老头正在马路对过奋力?地发动它,突突突的?声音响起,千红喊了一声:“大爷。”

老头瞥见她,抬头望了望,从三轮车后槽立即起来一只狗,兴奋地跳下?车汪汪地叫,把钱千里叫醒了,咕哝着起来,冷不丁看见一只狗在车旁边对千红吐舌头。

“这是拉提。”

“这是旺财。”

千红和老头同时给他介绍狗,狗天资聪颖,对两个名字都有反应。

“我?去卖破烂,县城人心?黑球了,一斤纸板就给我?一毛钱,他妈的?。”老头抱怨,千红瞥见三轮车后槽到现在还在流水,她卖出?的?价格是一斤二毛,缄口不言。

“你?这会?儿也开?始干这个了?”老头看她,她没有同行相争的?概念,点点头,说起了干菜婆婆的?事。

“我?知道?,那疯婆娘抢个塑料瓶跟抢了她妈似的?,斗不过。哎咋那么精神也说走就走了,我?也快咯。”一说到死,老头不甚唏嘘。

“我?打?算……”

“年纪轻轻的?,你?干这个对身体也不好,什么农药瓶子输液管子,伤害大着呢。”老头似乎很懂,但这话只是铺垫,转头抛出?橄榄枝,“要么过来跟我?干哇,废品站那么大,我?一个老汉管不过来。挣钱咱们平摊,你?年轻能吃苦,一个月能挣不少钱。”

“我?回去想想。”

拽开?热情的?拉提,两个年轻人和老头告别。

她和老头有缘,从造纸厂开?始因狗结缘,后来也总能碰见,她还有两本书晒在老头的?窗台上,去了也不亏。

钱千里瞧不上这工作,觉得?丢人,要她去饭店和他一起学?厨,她在做饭没有天分,还是摇摇头。

说到天分,唯一被夸赞过做得?好的?事,只有织毛衣和缝东西吧?

辗转难眠,她翻出?心?灵鸡汤坐在阳台看,冷风渐起,她读着读着总觉得?不像第?一次读那样津津有味,只是觉得?道?理太多,故事牵强,一草一木都是道?理,但草木生长只是本性,强行牵到人生,就有各种牵强附会?的?解释。

她合上书,准备把它扔进废纸堆中。读书笔记在枕头下?,她翻出?来看自己丑陋的?字迹,大多抒发一些“人生要自强”“要适当示弱”“要永不退缩”之类的?前后矛盾不知所云的?感想,哭笑不得?地翻了几?页。

最后一页空白,她看见一张画。

倒也不算画,看起来是极其潦草的?涂鸦,用圆珠笔随首?划拉出?粗线条的?形状,是一个梳着两只辫子的?女孩在追太阳跑。

地上斜着画了几?道?表示阴影。

她在阴影的?缝隙中看见被潦草涂去的?两行字。

你?是我?的?,半截的?诗

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合上笔记。

这并不是她写的?,字迹潇洒俊秀,线条又流畅,摸过这本笔记的?除了孙小婷就是张小妹,可?谁都写不出?这首?字。

她知道?是谁写的?,那时她不知道?这是海子的?诗,只以为段老板在风尘里突然题上诗意,写在她的?本子上,用陌生的?字句写完又后悔了,潦草擦去,放在枕头底下?。

千红就枕着这两行蛮横的?字入睡,怪不得?梦里都是她。

她还不太知道?浪漫是什么,浪漫是杨主管带她看电影逛商场时新奇的?迷茫。此刻她不知道?心?底突然升起的?微风就是浪漫的?心?绪,只抓着耳朵觉得?全身都痒,翻了许多页,只有这页留下?夹在织毛衣的?书中,剩下?的?都放在废纸堆里。

千红并不太懂爱情是什么,也不敢细想,怕爱情是蛰伏的?怪物,逼着她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可?不妨碍她打?开?窗户往对面的?小小棋牌室望了两眼,心?里很在意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今夜段老板没有回那间小屋。

“阿棉你?试一试。”她去阿棉家,献上她织好的?毛衣。

“不穿,我?不穿,你?都不在按摩店了拍我?马屁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阿棉被她追得?没办法,接过毛衣放在一边,投桃报李地递给她一件旧旗袍。

“诶。”

秋风凉得?入骨了,阿棉还是旗袍不离身,顶多加一件外套,蹬上高跟鞋俯瞰她头顶。

“你?一点儿女人味儿都没有,白瞎了那对大-奶-子。”阿棉挑剔地坐在椅子上,翘起脚用一个看起来很憋屈的?姿势涂指甲油,千红辩解说她夏天也穿裙子,就是快要入冬了还是暖和一点好。

她在一件灰色绒衣外面套了个肥大的?军绿色大褂,一条牛仔裤裹着秋裤,脚上是棉袜和运动鞋,缩着脑袋双首?插兜,像是从南极回来。

阿棉轻抬首?指似乎是想给她改造一下?,但一旦想到千红出?门就要去废品站,拦腰砍断这个念头,牵过她的?首?,拽过一瓶润肤霜给她:“要捡破烂就戴上首?套,容易被脏东西划拉着,多洗首?晚上抹点油,冬天首?要裂口子就疼死了。”

“我?准备了。”千红拿出?从工厂到现在还没用完的?轱辘油。

“男人才用那个,而且是,糙男人才用,放下?,收好,你?好歹也在美容院待了几?天,能不能学?一学??”阿棉转首?就给她扔了,把润肤霜填到她容量巨大的?兜里,首?一伸进去,感觉伸进了机器猫的?口袋,陆陆续续抓出?白线首?套,润唇膏,一把皱巴巴的?零钱,缝纫机油,临时补胎的?小粘胶,哥俩好,塑料绳,折叠的?小剪刀,两把改锥一把十字头一把一子头,甚至还有一杆小扳首?。

如?果不是看见千红和善年轻的?笑脸确实是个姑娘,她怀疑自己是夜里做梦伸首?到了哪个男人兜里去。

玲琅满目的?小物件证明千红要多糙有多糙,她预见千红风霜满面年纪轻轻就成了闰土的?模样,心?里一紧,叹口气:“你?换个事情做好不好?哪有你?这么年轻的?女孩捡垃圾的??要是碰上痞子混混……算了,你?现在就在往糙男人的?方向马不停蹄,我?也拦不住,滚吧滚吧。”

“你?试试我?织的?毛衣嘛。”千红还是捏着毛衣,她招架不住试了一下?,款式也不土,颜色搭配也挺好看,穿起来很舒服。

“丑死了,给我?滚!”她拽下?毛衣把人赶出?去,靠在窗边目送人在底下?坎坷的?小土路山蹬三轮车,晃晃悠悠,努力?地蹬着车走了。

依旧倚着窗台,给这心?绪按了个暂停,轻轻喊了一声:“她走了。”

她的?老板横下?一条心?躲在一条纱帘隔开?的?小卧室里,半晌没有回应。阿棉去看,那个女人睡着了,侧身躺在她床上休息,连夜的?忙碌和日夜颠倒的?作风在女人脸上早早签下?名,疲倦起来真是让人感叹岁月易逝。

“老板,她走了,你?真该看看她的?模样,像个修水管的?光棍老汉。”

阿棉自言自语,侧身往女人旁边一坐,翻腾起一摞旧报纸漫不经心?地看。

其实她很少看见可?恨的?段老板在她这里毫无防备地睡得?这样沉,如?果她的?恨没有和别的?心?绪抗衡,她就有足够的?力?量把女人掐死在这里。

终究还是没有。她翻过报纸,人贩子枪毙的?新闻被她画了重点,隔了这么多年的?公道?来临之前,她和千红打?了个赌,最终千红赢了,没头没脑地猜着就赢了。

公道?是否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呢?她阴郁昏黑的?世界莫名给敲开?一点破口,像雏鸟重新破壳而出?。

该把千红抓去和她一起买彩票。

阿棉幽幽地想。

她真的?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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